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亞森·羅平的裁決 | 上頁 下頁
一四


  羅平很迅速地看了一下樓上:兩間臥房和一間洗澡間。衣櫥裡的衣物不多。爐子也已經很長時間未生火了。房子裡又冷又潮濕。「非得神精衰弱的人才能住在這裡。」他這麼想。

  他走下樓來,隨便地走進廚房,但馬上就高興地叫了起來。信件就放在桌子上,上面壓著奶油果子餅。在匆忙之中,姊妹倆把它遺忘在這裡了。

  羅平露出了快意的微笑。他先認真地看了看信封。上面是勒芒的郵戳。

  地址寫得雄渾有力。他展開信。在時間下面,發信人寫上了自己的姓名:

  費利西安·多夏安少校

  聖安德烈醫院——勒芒(薩爾特省)

  羅平開始讀了起來,慢慢地,為了不遺漏任何細小的東西。

  親愛的表妹:我知道你在收到這封信時將會十分驚訝。「怎麼,」你會想,「他還敢給我寫信!」

  是的,我敢給你寫信,因為我認為,在我們得以僥倖活下來的可怕事件發生之後,我們昔日的爭吵確實沒有理由存在了。尤其是這些爭吵是我們父輩之間的爭吵。我們卻有點怯懦地承受著它所產生的後果。我們本不應該去分擔他們的仇恨。因此我不願意再回到過去。

  所以說,雙方都有錯誤,我們不要再去談論它啦。

  我從報紙上得知可憐的格紮維埃出了事,我這封信也是寫給貝阿特裡斯的,為了向她表示我的情意。但是我的信的重點仍然是在你這一邊,因為我知道你是非常能體諒人的。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事情能夠很好地解決,你將是我與你姐姐的中間傳話人。你是一個很稱職的傳話人,我希望這樣。我們和解與我們大家都於四月三日聚集到楓丹白露的貝朗戎公證人那裡,為了開啟遺囑,是同等急迫的事情。我從他那裡得知,我們祖父的死現在已經被正確認定。而由於他又是我們的叔祖父,韋基—蒙科爾內的遺產繼承人(還記得這位好人的可怕的性格嗎?),有可能會出現許多的困難。它們只能在我們一次性地終結我們的各種各樣的荒謬之後,才能消除,這是先決條件。我的兄弟們跟我的意見完全一致。

  在這方面,你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不過你應該想一想,我親愛的伊莎貝爾,我們將會變得怎樣。

  其實,我們已經有多少年不見面了?七年、八年?……其間那麼多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從此,我也就沒有了時間概念。我總覺得我們是在先人的生活中一塊兒做著遊戲。而馬蒂亞斯幾乎沒受任何損害地撤了出來。他只輕微地中了毒氣,又回到了間接稅務部門的工作崗位上,但是人們把他臨時安排到了勒芒,等待著更好的機會。我本人,在轉了好幾個單位之後,被安排在了特魯瓦地區的手術隊。戰爭結束,我也完全枯竭了,而且被那流血的場面撕碎了心。我不知道何時才會回到蘭斯。在等待期盼中,我獲得了被調往勒芒的機會。我應該很快就要復員了。

  為什麼馬蒂亞斯和我,我們想盡一切辦法都要回勒芒來呢?就是為了呆在可憐的拉斐爾的身邊。「身邊」只是說話的表達方式,因為他在夏特爾,但是我們能夠經常去看他。

  他還是老樣子。唉!我們不能說他精神失常,可我們也不能說他頭腦清醒。健康中心的主任都說他明顯地好多了。證明是:他幫助看門人,花工……他甚至還去城裡採購東西,因為特別缺少人手。總務是一位漂亮的女人,他們還特意為他準備了一個單間,這樣就免得他與病人們接觸。他有時意識特別清楚。他會回憶起往事,他談得很有理智,好像是別人教過的一樣。然後,突然間,他的思想混亂了,他又在某種內心的夢幻中消沉下去。這真可怕,尤其是當人們想起他是一個多麼出類拔萃的人的時候。所幸的是,在他發病初期表現出來的狂躁、粗暴已經在他被從巴黎轉到夏特爾之後就完全消失了。他是安靜的。他給我們指路,因為他已經忘記了我們之間所產生過的不快。他從來不忘記向我們打聽你們的情況,我們當時就認為,常此以往,這種情況就無法讓人忍受了。現在正是我們重修昔日的信賴和友好關係的極佳時候。我敢肯定,如果他看到你——你知道他是多麼想念你的——這次相聚的衝擊對他或許是有益的。這就是為何我對我們全體聚集在公證員處的會面寄予如此大的期望的原因。

  我希望你能看到,幾個月後,馬蒂亞斯能夠回到蘭斯,我本人準備接受一位新的被保護人。如果一切進展順利,我就會把拉斐爾接到我的身邊。但首先我得復員。因此,明天我會坐十二點三十三分的火車去部裡,三點三十九分,我會到達蒙帕納斯。由於我沒有時間到芒特去走一趟,所以特別懇請你能來車站等我一等。待我拜會過部裡之後,我打算去蒙代伊家看一看。我另有信給他們,內容與我在這封信中跟你講的相同。我是從公證人貝朗戎那裡得到你的地址的。弄到它確實還費了一些勁呢。

  親愛的伊莎貝爾,我必須說明,只要一想到要再見到你,我就高興得不得了。我常常想我們過去的假期生活。我們那時多麼無憂無慮!我們多麼融洽!城堡包容了我們多少夢呀!現在它怎麼樣了?它可能會被炸毀,已經變成廢墟了。在整個戰爭年代,我心裡發緊地盯著地圖,看著軍事行動的進展。我們美麗的韋基—蒙科爾內從來沒有不標在戰火區域之中的。如果它被毀,那我們的青年時代就被這些廢墟裹挾著埋葬掉了。

  期待早日相見。我親愛的伊莎貝爾,我深情地擁抱你。

  費利西安

  附言:我差一點忘記把馬蒂亞斯的地址給你了:三十一號,雅各賓人街—勒芒。

  羅平把信放下。在他的機靈的大腦中,一個計劃已經生成了。費利西安信上寫的日期是前一天的,那就是說,他今天要坐火車了。很好姊妹倆被剛剛得知的情況弄得激動不已,匆匆地跑到火車站去,趕回巴黎,像她們的表兄要求的那樣,去蒙帕納斯接他。太好啦。去監視旅行者,打攪他們的相互擁抱、眼淚、感情的吐露,儘管很少吧。然後再去尾隨三人小集團?這絕沒有什麼用處,沒有用。應該做的是,在半路攔截醫生,也就是說在火車上。

  費利西安同樣也會驚奇地看到警探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向他詢問蒙代伊家的情況。可是無論驚奇與否,只好隨它去吧。羅平覺得自己應該行動了,要在他們重逢之前採取行動,尤其是在韋貝爾之前行動。為能把醫生幽禁起來,他會高興得發狂的,因為他很快就會把手伸過來的。這只老狐狸,韋貝爾。

  羅平始終被這種奇妙的頂感支配著,它使他獲得過如此多的成功。他知道,從內心深處,他要不惜一切代價地第一個審問費利西安·多夏安。其中有一點一定要弄清楚:如果拉斐爾有病,那麼他的表妹貝阿特裡斯這一邊就沒有神經錯亂的表現嗎?也許在這個家庭中有這種毛病?一個共同的祖先或許是一個酗酒者?表面看來,與五十法郎的鈔票或者恐嚇信沒有任何聯繫。

  可是只要拚命地把那些好像不能並存的東西攪到一起,羅平才能從其中發現真情。現在他開始對這個奇怪的、破裂的家庭感興趣了。對如此隱居的伊莎貝爾,對這個半癡呆的拉斐爾,以及這些難以宣佈的遺產繼承問題感興趣了!

  他看了一下時間。糟糕!費利西安已經上火車了。他轉身進到客廳,又認真地審視了一下照片。少校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認出他來還是比較容易的。他把所有的門關起來,拖著那條腿,朝火車站走去,也不管自己的嘗試到底能有幾分成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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