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虎牙 | 上頁 下頁
八三


  弗洛朗斯話沒說完,雙眼碰到了堂路易的目光,覺得他並不在聽自己說話,只是定定地望著自己。她的話都是白說了。對堂路易來說,一切有關案件的解釋都毫無意義,他感興趣的只有一點,就是弄清弗洛朗斯對他的想法,哪怕是憎惡的想法,輕蔑的想法。除此之外,任何話都是空話,令人厭倦。他走近年輕姑娘,低聲道:「弗洛朗斯,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是吧?」她聽了這話一怔,似乎覺得十分意外,臉立即紅了,不過眼睛並沒低下。她坦白地回答說:「是的,我知道。」

  「不過,」他提高一點聲音,「你也許不知道它有多深?你或許不清楚,我的生活目標不是別的,就是你?」

  「我也清楚。」

  「那麼,你既然知道,」他說,「我就只能由此得出結論,這正是你敵視我的原因。從一開始我就是你的朋友,我想方設法保護你。可從一開始,我就覺得,我成了你出自本能又為理性控制的仇恨的對象。我在你眼裡看到的,從來只有冷漠、不安、輕蔑,甚至厭惡。在危險時刻,事關你的性命或者自由,你總是寧肯冒險行事,也不願接受我的救援。我是敵人,是不可信任的人,是什麼醜事都幹得出來的人,是人們避之惟恐不及,想起來就害怕的人。這一切,難道不是仇恨?這種態度,只有用仇恨才能解釋,難道不是?」

  弗洛朗斯沒有立即回答。似乎她欲言又止。她那張被疲倦和痛苦磨瘦的臉比平日多了幾分溫柔。

  「不,」她說,「這種態度,不僅僅只有仇恨才能解釋。」堂路易大吃一驚。對弗洛朗斯這句話的意思,他還沒有很好的理解,可是弗洛朗斯說這話的語調,使他極為慌亂。現在弗洛朗斯的眼裡一掃往日那種輕蔑的神氣,而是充滿了笑意的嫵媚。這是她頭一次在他面前微笑。

  「說吧,說吧,我求你了。」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想說,」她又說,「我的冷漠、懷疑、畏懼和敵意,可以用另一種感情來解釋。有人一見誰的面就大為恐懼,匆匆逃走,並不總是因為憎惡誰,之所以逃走,常常是因為害怕自己,是因為覺得羞恥,是因為想反抗,想抵拒,想忘卻,卻又做不到……」她不說了。堂路易朝她伸出熱烈的手,求她再說下去,多講一些。

  可是她搖搖頭,意思是無須多說,他已經完全深入她的內心,窺見她藏在心底的愛情秘密了。

  堂路易搖晃著身子,陶醉在幸福之中,幾乎被這意想不到的快樂弄痛了。

  剛才在古堡那給人深刻印象的地方經歷了驚心動魄的時刻,現在他覺得,只有瘋子才會認為,在這間庸俗的旅館房間裡會突然綻放如此奇異的幸福之花。他本希望這幸福之花開放在野外,周圍有廣闊的空間,有森林,有群山,有月光,有夕陽西下的瑰麗,有大自然的美麗與詩意。現在他一下就達到了幸福的頂峰。弗洛朗斯的生活,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刻起,一直到殘疾人俯身望著她,見她眼噙淚水,咆哮著「她在哭!她在哭!她竟敢哭!好蠢呐!弗洛朗斯,你的秘密,我是知道的!你哭吧!弗洛朗斯,弗洛朗斯,是你自己要找死的!」那一通話的悲慘時刻,都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閃過。

  愛情的秘密,激情的衝動,使她從第一天起,見了堂路易就發抖,使她慌亂,恐懼。她覺得,愛慕堂路易,就是對瑪麗-安娜和索弗朗的背叛,因此她先是疏遠,以後又接近這個英勇正直的人。這個秘密使她充滿內疚,倍覺痛苦,讓她煩亂不安,最後使她軟弱無力,糊裡糊塗,接受了那覬覦她的歹徒的邪惡影響。堂路易不知該幹什麼,不知怎樣表達他的極度興奮。他的嘴唇顫抖著,他的眼睛噙著熱淚。若是依他的本性,他會一把抱住年輕姑娘,像孩子一樣,嘴對嘴,心貼心,盡情地親上一吻。可是他太尊敬她,不敢造次。可是他終究按捺不住滿腔的激情,撲通一聲跪在姑娘腳下,熱切地傾訴他的一片衷情。

  §十 羽扁豆花園

  次日早上,不到九點,總理瓦朗格萊在家中與警察總監閒聊,問他:「這麼說,德斯馬利翁,你同意我的意見?他就會來了?」「我想是的,總理先生。照支配全案的精確規律來看,他會來的。而且他為了炫耀自己分秒不差,會在敲九點最後一響時到來。」

  「你這樣認為?……你這樣認為?……」

  「總理先生,我與這人打交道有好幾個月了。在發生了與弗洛朗斯·勒瓦瑟生死攸關的事情時,他若不追捕歹徒,把他擒獲,五花大綁帶回來,那就是說,弗洛朗斯·勒瓦瑟死了,他亞森·羅平也死了。」

  「可是,亞森·羅平是不死的。」瓦朗格萊笑道,「你說得有理。再說,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要是時候到了,我們那傑出的朋友沒來,我會比任何人都吃驚。你剛才告訴我,昨晚有人從昂熱給你打了電話?」

  「對,總理先生。我的人那時剛剛見到堂路易·佩雷納。他坐飛機趕在他們前面。後來他們在芒斯又給我來了個電話,說剛剛搜查了一個廢棄的車庫。」

  「亞森·羅平肯定先進去搜查過了。結果如何,我們馬上就會知道的。你聽,九點鐘敲響了。」

  正好此時,他們聽見外面傳來汽車馬達聲,它在門前停住。門鈴立即響起來了。

  由於有令在先,僕人立即放來客進門。書房門開了。堂路易·佩雷納出現在門口。

  當然,對於瓦朗格萊和總監來說,他的到來早已在意料之中,也就沒什麼驚奇了。倒是相反,他如果沒來,才叫他們覺得意外。不過,他們的神態還是流露出人們面對超常之事時所感到的震驚。「怎麼樣?」總理立即問他。

  「辦好了,總理先生。」

  「抓住歹徒了?」

  「對。」

  「媽的!」瓦朗格萊低聲道,「你真是個厲害傢伙。」又道:「那歹徒呢?顯然,那是個粗壯漢子,蠻橫粗野,桀驁不馴的傢伙?」

  「是個殘疾人,總理先生,一個身心都不健康的傢伙……當然,還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可是醫生可以在他身上發現各種疾病,如衰弱、脊髓炎、肺結核等等。」

  「弗洛朗斯·勒瓦瑟愛的就是這麼個人?」

  「謔!總理先生,」堂路易大聲說,「弗洛朗斯可從沒愛過那傢伙。她對那傢伙只有同情,那是人們對活不多久了的人所表示的感情。正是出於同情,她才讓他生出希望,以為將來,在未定的將來,她會嫁給他。總理先生,這是女人的同情心,很好解釋,因為弗洛朗斯對這人所充當的角色毫無預感。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