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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然後,他又說:「親愛的先生,我必須向你重複一句,如果我一開始,就從地面直接向你進攻,結局也會如此。不過,說了這句話以後,我還是承認,機遇幫了我的大忙。我們較量的過程中,我常常受它的阻撓,這一回我是無可抱怨了。我覺得運氣這麼好,一進那地道,我就一刻也不曾懷疑機遇會引我走到出口。確實,我只用輕輕地抽出堵在出口的幾塊磚,就可暢通無阻地進入坍塌的塔樓。我循著你的聲音,在石頭之間潛行,來到洞穴裡處。弗洛朗斯就躺在那裡。親愛的先生,這很有趣,是吧?你會發現,聽你說那番話,一定很滑稽:『你回答我,行還是不行,弗洛朗斯。只要用腦袋示意一下就決定了你的命運。你要是搖頭,那就死定了;要是點頭,我就給你鬆綁……回答吧,弗洛朗斯。只要用腦袋示意一下……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尤其是你爬到洞穴頂上說的那番話更是有趣:『弗洛朗斯,是你自己要找死的!你自己願意死。那就該你倒楣。』你想想,這有多可笑!那時洞穴裡早就沒人了!我一把就將弗洛朗斯拉過去,放在安全地方。你撬坍那堆石頭,壓死的也許不過是幾隻蜘蛛和幾隻在石板上想入非非的蒼蠅,現在,玩笑也開了,戲也演完了。第一幕戲是:亞森·羅平得救。第二幕是:弗洛朗斯·勒瓦瑟得救。第三幕也是最後一幕:惡魔先生完蛋了。多麼有趣啊!」

  堂路易站起來,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作品。

  「你看上去像根香腸。」他生性愛開玩笑,習慣與敵人隨意說話,「一根真正的香腸!先生,不太粗的。裡昂為窮人家生產的紅腸!呵!我想,你不會搔首弄姿打扮吧?再說,你這樣子,比平時也不差。不管怎樣,我建議你做的室內體操,你完全適合做。你會發現那……確實是我獨有的想法。你別不耐煩。」

  他從兇手搬出來的步槍中抽出一支,又拿了一段十五米左右的繩子,一頭綁在槍的中部,一頭接在殘疾人背上捆的繩索上。然後攔腰抱起俘虜,走到井口。

  「你要是頭暈,就閉上眼睛。尤其是不要怕。我是很小心的。準備好了嗎?」

  堂路易讓殘疾人慢慢滑進井口,然後握著剛才綁上去的繩子,一把一把地把他放下去,十分小心緩慢,不讓他碰到井壁。放到十來米深的地方,步槍橫卡在井口,放不下去了。於是殘疾人就懸空吊在又黑又窄的井筒中間。

  堂路易點燃幾把廢紙,扔下去。它們在井裡晃晃悠悠地飄落,將陰慘慘的光照在井壁上。

  接著,他抵擋不住最後斥駡幾句的誘惑,也學兇手剛才那樣,俯身對著井下,嘲弄地喊道:「選在這兒,是為了免得讓你傷風感冒。你還要什麼?我在照料你呢。我答應弗洛朗斯不殺你,也答應法國政府,盡可能把你活著交給他們。只不過,在明天上午之前,我不知拿你怎麼辦,只好委屈你了。這事情辦得漂亮,對吧?而且,讓你覺得欣慰的是,這符合於你的手法。是啊,你想一想。步槍擱在井口邊,每頭不過搭住二三釐米,你只要稍微掙扎一下,稍微動一動,甚至呼吸稍微重一點,槍管或者槍托就會挪過井邊,你就會不可避免地落下去。至於我呢,什麼事也沒有!你的死只是自殺。你只有別動才行,夥計。

  「我這小裝置的好處,就是讓你在砍頭那臨終時刻到來之前,預先嘗嘗黑夜的滋味。從現在起,你就面對自己的良知,面對自己的靈魂懺悔吧,沒有誰會來打攪你無聲的交待的。親愛的朋友,嗯,我還算善良吧?好了,我走了。千萬記住,別動,別歎氣,別眨眼皮,別心跳,尤其別笑!你只要一笑,保准落進水裡。思考吧,這是你最值得幹的事情。思考和等待。再見,先生。」

  堂路易十分滿意地說完這番話,一邊離開,一邊喃喃自語:「這樣處置恰如其分。我不附和歐仁·蘇,說要挖出罪大惡極的犯人的眼睛。可是,對他們作點小小的體罰,讓他們惶恐、不安,這也是公道的、有益的,絲毫不違背道德。」

  堂路易走了,踏上那條磚砌的小徑,繞過那堆亂石,從一條沿著圍牆而下的小路,朝一片松樹走去。他剛才把弗洛朗斯安置在那裡。

  她遭受了可怕的折磨,仍然虛弱不堪,但已經有了精神,意識也清楚了。

  她正在等著堂路易,似乎對他與殘疾人的搏鬥,沒有半點擔心。

  「完了。」他簡單地說,「明天,把他交給司法當局。」弗洛朗斯渾身一震,不過她沒說話。堂路易·佩雷納在靜靜地觀察她。

  自從發生那麼多慘案,將他們分開,並像不共戴天的敵人一樣投到對立的陣營以來,他們這是頭一次單獨相處。堂路易心潮起伏,激情迸湧,千言萬語彙聚心頭,到後來卻只說出一些廢話:「順著圍牆,向左拐,我們會走到汽車那裡……走這麼一段路,你還行吧?……上了車,我們就開到阿朗松……在中心廣場附近,有一家很安靜的旅店……你可以在那兒靜待案情出現有利於你的變化……不用多久了,因為罪犯抓到了。」

  「走吧。」她說。

  堂路易不敢提出攙扶她。再說,她走起路來也還有力,勻稱的上身隨著髖部一起擺動。堂路易又對她生出欣賞與愛慕。可是他覺得,恰恰是他憑藉神奇的力量,救出她的時刻,她離他最遠。她沒有道一聲謝,甚至也沒有溫柔地看他一眼,以酬謝他付出的辛勞。她仍和第一天一樣,是個神秘的女人。

  他不瞭解她內心的秘密,整個案子是那樣可怕,電閃雷鳴,風狂雨驟,居然沒有在她身上投下一線光亮。她在想什麼?她想要什麼?她在朝什麼地方走?這都是弄不清楚的問題。他也不指望解答。今後兩人若彼此想起對方,肯定都會帶出怒氣和怨恨。

  「唉!不行,」當她在小利穆齊納車裡坐好時,他想道,「唉!不行,不能以這種方式分手。我們兩人之間,該說的話我都要說出來。不管她願不願意,我都要撕破她的面紗。」一路上汽車開得飛快,一會兒就到了阿朗松賓館。堂路易隨便用了個名字,替弗洛朗斯登記了房間,接著便讓她獨自休息。過了一個鐘頭,他來敲門。

  這一次,儘管他下定決心,還是沒有勇氣單刀直入,接觸那個問題。另外,有一些疑點,他也希望馬上弄清。「弗洛朗斯,」他說,「在把那傢伙送交司法當局之前,我想弄清楚他跟你究竟是什麼關係。」

  「朋友,一個不幸的朋友。我過去同情他。」她肯定地說,「今天,我想不通為什麼會同情那樣一個惡魔。不過,幾年前,我認識他的時候,我見他身體虛弱、殘疾,見他已經有了短命的徵兆,我才生出惻隱之心,才憐愛他的。他有時也給我一些幫助。雖說他過的是一種深居簡出的日子,還是從有些方面使我動了心,漸漸地,不知不覺地,他對我越來越有影響。我相信他對我是絕對忠誠。莫甯頓案件發生時,我現在才意識到,是他先支配我,後來又支配了加斯通·索弗朗。是他逼我說謊、演戲,哄我相信他是為了救 瑪麗-安娜才那麼做。是他使我們對你那樣懷疑,是他讓我們養成習慣,閉口不提他和他的活動,加斯通·索弗朗與你會面時,一個字都不敢提到他。我怎麼盲目到這種地步,我自己也不清楚。可事實就是這樣。沒有一件事讓我擦亮眼睛。沒有一件事讓我對這個疾病纏身,害不了人,一生中一半時間是在療養院和診所度過的人生出片刻懷疑。所有的治療辦法他都試過了;他有幾次對我表白過愛慕之意,卻不能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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