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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這就是我針對您的一連串企圖。我潛入公館,藏在弗洛朗斯房中,試圖——我瞞著她,我向您發誓——毒死您。弗洛朗斯對這種行為極為憤慨,痛加譴責,我也許應該改弦易轍,可是,我跟您再說一遍,我已經瘋了,完全瘋了,覺得只有除掉您,才可能救出 瑪麗-安娜。因此,有一天早上,在絮謝大道,我跟上了您,朝您開了一槍。當天晚上,我又在您的汽車上動了手腳,想把您和馬澤魯隊長打發掉。

  「這一次,您又大難不死,逃脫了我的報復。而一個無辜者,那個司機成了您的替死鬼。弗洛朗斯聽到噩耗,傷心絕望,痛不欲生,終於使我答應她的請求,不再殺人。再說,我自己也對這些暴行害怕了,老是想著死在我手裡的那兩條人命,不得安寧,便改變計劃,只去想著怎樣策劃越獄,救出 瑪麗-安娜。「我有錢。我買通了獄卒,卻沒有暴露意圖。我與供應商和醫務所的人串通好了。我為自己弄到了司法專欄編輯的名片,每天都去法院,在預審庭的走廊裡走來走去,希望碰上 瑪麗-安娜,給她一個眼色,一個手勢,或許悄悄說上幾句話,鼓起她的勇氣。「她的確在繼續遭受折磨。您又弄出了伊波利特·弗維爾那些神秘信件,給她帶來極可怕的打擊。那些信是什麼意思?是從哪兒弄來的?難道人家無權認定是您策劃的這個陰謀嗎?難道不是您把它們交給人引起可怕的議論的嗎?弗洛朗斯可以說是日以繼夜地監視您。我們尋找一線光亮,尋找蛛絲馬跡,好使我們看得更清楚一點。

  「昨天早上,弗洛朗斯發現了馬澤魯隊長。她聽不清馬澤魯跟您說了什麼話,但無意中聽到了朗熱諾先生和弗爾米尼村這兩個人名地名。朗熱諾!她記起了伊波利特·弗維爾這個老朋友。那些信莫非是寫給他的?您和馬澤魯隊長坐汽車動身,難道不是去尋找他嗎?

  「過了半個鐘頭,我們坐火車去阿朗松,也想去作一番調查。下了火車,我們叫了一輛汽車,到了弗爾米尼村周圍,極為謹慎地找人打聽事情。得知你們大概也瞭解到的事情,也就是朗熱諾先生已死的消息之後,我們決定去他的寓所看看,就進了他的莊院,但弗洛朗斯突然發現您也在花園裡。弗洛朗斯無論如何要我避開您,就拖著我穿過草坪,躲到矮樹林後面。不料您還是跟過來了。我們見到一座倉房,就去推門。門微微開了一條縫,我們就進去了,摸黑走到雜物堆中間,碰到一架樓梯,就爬到閣樓上躲起來。這時您進來了。

  「以下的事情您都知道:您發現了兩具乾屍,弗洛朗斯不小心碰倒了雜物,把您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您向我們進攻,我順手操起身邊的鐮刀反擊,後來您開槍了,我們從天窗逃走。我們擺脫了您。可是晚上在火車上,弗洛朗斯暈過去了。我照料她的時候,發現她肩膀上中了一槍。只是擦破了皮,並不很疼,可是讓她神經極為緊張。您是在芒斯車站看見我們的,對嗎?您看見我們的時候,她頭靠在我肩膀上睡著了。」

  這番話說的是深藏的事實,索弗朗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顫抖。堂路易聽得聚精會神,一次也沒有打斷。他憑著那神奇的注意力,把索弗朗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刻記在腦海裡。他一邊聽,一邊仿佛覺得,在他心裡,有時浮現起另一個弗洛朗斯,一個真正的弗洛朗斯,擺脫了他的一切偏見和誤解的弗洛朗斯的形象。

  然而,他還是沒有放棄成見。弗洛朗斯是清白的,這可能嗎?不,不可能。他親眼目睹的證據,他的理智所判斷的證據,都一致反對這種論斷。忽然一下,弗洛朗斯就不是原來他眼裡的那個女人,那陰險、狡詐、殘忍、血腥、邪惡的女人,他一時還接受不了。不,不可能。這個人很會說謊,把謊話說得很圓,使人看不出真假,分不清黑白。

  他是在說謊!他是在說謊!不過,這謊言聽起來多麼舒服!讓人多麼欣慰!這個虛構出來的弗洛朗斯多麼美啊!這個受命運驅使,幹了她憎惡的事情,但完全與謀殺案無關的弗洛朗斯,這個問心無愧、善良、富有同情心、兩眼炯炯有神、兩手雪白的弗洛朗斯多麼美啊!聽信這番話,陶醉在這番美夢裡,該是多麼愜意的事情!

  加斯通·索弗朗偷偷地打量這位過去的敵人的臉色。他靠近堂路易,臉色激動,興奮,再也不極力克制滿腔激動的情緒,滿腔熱烈的感情。他低聲說:「您相信我的話,對吧?」

  「不……不……」堂路易說,想頂住他的感染。「您必須相信。」索弗朗斬釘截鐵地說,「您必須相信我的愛情的力量。我為了愛情可以做一切。

  瑪麗-安娜是我的生命。如果她死了,我也只有一死了之!啊!今天早上,我從報上讀到不幸的她割脈自殺的消息,心如刀絞!這都是您造成的,都是伊波利特那幾封信造成的!啊!現在我想幹的,不再是除掉您,而是想用最殘忍的刑罰折磨您。可憐的 瑪麗-安娜,她受了多大的苦哇!您沒有回來時,我和弗洛朗斯在外面轉了一天,打聽她的消息,先是在監獄周圍,後來又去了警察總署和法院。我就是在法院,在預審庭的走廊裡碰上您的。那時您對一群記者說出了 瑪麗-安娜·弗維爾的名字。您說她是無罪的!您說您發現了對她有利的證據!

  「啊!先生,我對您的仇恨頓時煙消雲散了。轉眼之間,敵人變成了同盟軍,變成了人們跪著懇求援助的主宰。您真有勇氣,放棄了自己的原有看法,表示要全力以赴,拯救 瑪麗-安娜!我的心兒怦怦直跳,因為我感到快慰,我看到了希望。我離開那兒,去與弗洛朗斯會合,大喊著告訴她:

  「『瑪麗-安娜有救了!他說她是無罪的。我想見他。我要跟他說話。』

  「這樣,我們就來到這裡。弗洛朗斯沒有放鬆警惕,求我暫緩見您,等您幹出幾件事情,證明您的態度確實改變了再說。我答應了她的要求,可我決心已下。讀了報上發表的您的看法,我的主意更加堅定了。無論如何,我要儘早把 瑪麗-安娜的命運交給您安排。一個鐘頭也不能耽誤。我等您一回到家,就上來了。」此時的加斯通·索弗朗,已不再是開頭那個冷靜沉著的男人。他作了幾星期的鬥爭,付出極大的努力,白費了許多精力,早已精疲力竭。此刻他顫抖著,一隻膝抵著堂路易身旁的扶手椅,兩隻手攀著堂路易的臂膀,語不成聲地說:

  「我求求您,救救她……您有這個能力……對,您有這個能力……我在與您作鬥爭當中學會了認識您……當然您的守護神保護您,躲過了我的幾次攻擊,但保護您的,更有一種運氣。您與別的男人不同。喏!喏!一開始我瘋狂地追擊您,您卻不殺我,單是這一事實,單是您聽我講述經過,聽取我們三人都是無辜的這個令人料想不到的事實,就說明您是很了不起的了!我在等您回來,準備向您說出事實真相時,就直覺地感到了這一點!您並沒有受人引導,全憑自己的理智,大聲疾呼 瑪麗-安娜是無辜的,我看得很明白,只有您才能救她,而且只有您才能救出她。啊!我求求您,救救她吧……從現在起,就去救她吧……不然,過不了幾天,她就沒命了。她是不可能過牢房裡那種日子的。您明白,她想尋短見……沒有什麼事情能阻止她……一個人想要自殺,別人能阻止得住嗎?……她要是死了,那該會多可怕呀!……啊!如果司法當局一定要一個罪犯,那麼他們想要什麼口供,我就作什麼口供好了。一切罪名我都承擔,一切懲罰我都接受,只要放 瑪麗-安娜出來!救救她吧……我,我先前不知道……現在不知道該幹什麼……把她救出牢房,別讓她尋短見……救救她……我求求您……」

  他那張焦急得變了形的臉上,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弗洛朗斯俯著身子,也哭了起來。堂路易忽然一下覺得自己也極為焦的慌亂起來。

  儘管從談話開始以來,他就慢慢地形成一種新的看法,但可以說直到這時他才猛一下意識到。他突然發現,索弗朗的話,他毫無保留地相信了。現在,在他看來,弗洛朗斯也許並不像他原先有權認為的那樣,是個可惡的女人,而是一個目光坦誠、心靈與相貌都美的女人。他突然得悉,這兩個人,還有那個 瑪麗-安娜——他們愛她,想方設法救她,行動卻是那樣笨拙,他們三人都被套在一個鐵圈裡,憑他們自己的努力,是無法衝破的。而這個鐵圈是由一隻陌生的手,是他,堂路易·佩雷納極為無情地套上去的。

  「啊!」他說,「但願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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