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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唉!我求求你,別試圖幹這種傻事。」他伸出手去,緩緩地撫摸她的額頭,分開她的金髮,稍稍彎下腰,反復輕輕地說:「讓我幹吧,弗洛朗斯。」

  她不作聲了,仿佛被這溫柔的聲音解除了武裝。他又說了一些別的話,堂路易聽不清楚,不過看來她被說服了。佩雷納站在他們對面,沒有動。

  他舉著手,指頭扣著扳機,槍口對準敵人。

  當索弗朗與弗洛朗斯親熱地說話的時候,佩雷納從頭到腳打了個寒顫。

  指頭也在攣縮。是因為什麼奇跡他才沒有開槍?是出於多麼大的毅力他才壓住了像一團怒火在他心裡燃燒的嫉恨?這狗日的索弗朗竟敢當他的面撫摸弗洛朗斯的頭髮!他放下手臂。以後再把他們除掉吧。以後他覺得怎麼合適就怎麼處置他們吧,既然他有力量處置他們,既然從此以後,任什麼事情也不能讓他們逃脫他的報復。

  他抓起索弗朗的兩把手槍,放進一個抽屜,然後走回門口,本是打算關上門的,但聽到二樓有腳步聲,就又走到欄杆邊。上樓來的是膳食總管,他舉著一隻託盤。

  「有什麼事嗎?」

  「一封急信,先生,剛送來的,要交給馬澤魯先生。」

  「馬澤魯先生在我這裡。給我吧。別讓人打攪我。」他撕開信封。信是守在公館外邊的一個偵探用鉛筆匆匆寫的。內容如下:

  當心,隊長。加斯通·索弗朗在公館裡面。據住公館對面的兩個居民說,那姑娘進去有一個半鐘頭了,在我們來此執行任務之前。本街區的人都知道她是公館的女管家。後來他們看見她在她住的小樓窗口露了面。不久,小樓下面一個小矮門,大概是地下室的門打開了。顯然是弗洛朗斯開的。幾乎是同時,一個男人順著圍牆來到廣場,匆匆鑽進了地下室。根據那人的特徵來看,那就是加斯通·索弗朗。因此,千萬當心,隊長。您只要一發警報,一發信號,我們就沖進來。

  堂路易想了想,明白那匪徒是怎樣進來的,怎樣不受懲罰,躲在最安全的處所,逃過了追捕。他,佩雷納,竟和不共戴天的死敵住在一起。

  「好啊,」他尋思,「那傢伙的事情定了……他的小姐也同樣。不是我手槍的子彈,就是警察的手銬,這就是他們的命運。」他甚至沒有想到他的汽車停在下面,隨時可以開走,也沒想到弗洛朗斯會逃走。他不殺死他們兩個,自有司法當局來收拾他們。這樣也許更好。他把他們交給社會。讓社會來懲罰這兩個害群之馬。

  他推上門,插上銷子,來到兩個罪犯面前,搬了張椅子坐下,對索弗朗說:「談吧。」

  房間狹小,彼此挨得很近,堂路易都覺得幾乎碰到了他心底最厭惡的人。

  他們倆的座椅,相距不到一米。一張擺滿書籍的條桌擺在他們與窗戶之間。窗洞開在厚厚的牆上,像所有老房子一樣,成了一個隱蔽的角落。

  弗洛朗斯稍稍偏轉了扶手椅,背著光,堂路易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是加斯通·索弗朗的臉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帶著強烈的好奇心觀察那張臉,越看越有氣:那張臉仍然年輕,一張嘴富有表情,儘管目光冷酷無情,眼睛卻顯得聰慧漂亮。「怎麼?開口啊!」堂路易專橫地命令道,「我同意和你休戰,可只是暫時的,只是說幾句必說的話的時間。現在你怕了?後悔這麼做了?」

  那人沉著地笑了笑,說:「我什麼也不怕,也不後悔來了這兒,因為我有個明確的預感,我們能夠,也應該互相理解。」

  「我們互相理解?」堂路易身體一震,問道。

  「為什麼不呢?」

  「訂個條約!你我之間訂個同盟條約!」

  「為什麼不呢?我都想過好幾次了,下午在預審法庭走道裡,我豁地一下想明白了。尤其是看了報紙號外您的聲明,我更是丟不下這個想法了。報紙上是這樣說的:「堂路易·佩雷納發表引起轟動的聲明:弗維爾夫人是清白無辜的……」

  加斯通·索弗朗從椅子上半坐起身子,打著手勢,字斟句酌地說:「全部事情都在這幾個字上面:弗維爾夫人是清白無辜的。您寫了這幾個字,公開說了這幾個字,而且是鄭重其事地說的,它們是不是表達了您的想法呢?現在,您果真認為 瑪麗-安娜·弗維爾是清白無辜的嗎?」

  堂路易聳聳肩。

  「呵!上帝呵!弗維爾夫人是不是清白,我們不必討論。現在我們要談的不是她,而是你們,你們兩個和我。有什麼話還是直截了當地說吧。而且盡可能快點。這對你們更有好處。」

  「對我們更有好處?」

  堂路易叫道:「你們忘了那篇文章的第三個小標題……我不但表示瑪麗-安娜·弗維爾是無罪的,而且宣佈……你念念吧:立即將罪犯逮捕歸案。」

  索弗朗和弗洛朗斯一起站起來,出於同一種本能的反應。「在您看來……罪犯是……」索弗朗問道。

  「天呐!你們和我一樣清楚。那就是拄烏木手杖的人。他至少不能否認殺了昂瑟尼探長。另一個是他的幫兇、同謀。兩個人大概都記得暗殺我的企圖:在絮謝大道槍擊我,在汽車上搞破壞,害死我的司機……還有,昨天在那邊,你們清楚,在那有吊死鬼的倉房,……你們記得吧,那一鐮刀劈下來,差點把我的腦袋都割掉了。」

  「那又怎麼樣?」

  「哼!怎麼樣?你們的企圖沒有得逞。欠債必還。尤其是,你們傻乎乎地自投羅網。」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這意思是,人家知道弗洛朗斯,知道你在公館裡,已經把公館包圍了,並且韋貝副局長等會兒將親自上陣。」索弗朗聽到這出乎意料的恐嚇,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弗洛朗斯在他身邊,一臉蒼白,惶恐不安,連臉都變了模樣,語無倫次地說:「啊!真可怕!……不,不,我不願意!」

  接著,她撲向堂路易:「卑鄙傢伙!卑鄙傢伙!你把我們出賣了。卑鄙!啊!我知道,你什麼背信棄義的事都做得出來!你在這兒,像個劊子手……啊!多麼卑鄙!多麼陰險!」

  她歇斯底里,大吵大鬧,鬧得沒有勁了,倒在椅子上,一手捂著臉抽泣起來。

  堂路易扭過頭去。奇怪的是,他沒有生出半點憐憫,姑娘的眼淚,她的辱駡,都沒有使他動心,就好像他從不曾愛過弗洛朗斯似的。他很幸運地解脫了。她讓他產生的恐懼,泯滅了他心中的愛情。

  他在房間裡走了幾步,又回到那兩人身邊,發現他們握著手,像兩個走投無路的朋友,互相支持著,便突然一下湧出滿腔仇恨,怒從心頭起,抓著索弗朗的手臂,問道:「要我保護你們……有什麼權利?……是因為你妻子,你情婦,對不對?……」

  他的聲音顯得局促不安。他自己也覺得這通火發得十分奇怪。在那毫無來由的盛怒裡面,分明顯示出他以為已經永遠泯滅的情意。看到加斯通·索弗朗驚愕地看著他,他臉一紅,相信這個對頭看出了自己內心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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