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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當然,報紙引發的這方面的論戰是謹慎的。大家都怕這個人。記者們在各自的文章裡都作了一定的保留,避免過於明白地肯定佩雷納就是亞森·羅平。不過關於他在外籍軍團當兵那一節,關於他在摩洛哥居住那一段,他們則作了報復,盡情地寫了一通。德·阿斯特裡尼亞克少校說了話。別的軍官,佩雷納的別的戰友也敘述了他們目睹的他的事蹟。報紙發表了有關他的獎懲記錄。而那本被稱為《英雄業績》的書幾乎成了名人留言簿,其中每一頁都在歌頌他那令人難以置信的英勇事蹟。三月二十四日,在梅狄烏納,副長官波來克斯罰戰士佩雷納關四天禁閉,理由是「無視命令,在晚點名之後外出,打翻了兩個哨兵,第二天中午才回來,帶回了在一次伏擊戰中陣亡的中士的屍體。」

  命令公文的旁邊是上校的批語:「上校命令對戰士佩雷納的處罰加倍,但對他的行為予以嘉獎,向他表示祝賀與感謝。」貝爾—勒希戰鬥之後,法爾代小分隊面對一支四百人的摩爾人保安隊的進攻,被迫且戰且退。戰士佩雷納要求留在一個山口掩護撤退。

  「您要多少人,佩雷納?」

  「一個也不要,中尉。」

  「什麼?!您打算一個人掩護大家撤退?」

  「中尉,要是讓別人和我一道死,我死起來還有什麼意思?」應他的要求,大夥給他留下十幾支步槍,把剩下的子彈也分了一些給他。他那一份共有六十五發子彈。

  小分隊安全撤離了,再沒受到滋擾。第二天,大家領著援軍回到山口,發現那些摩洛哥保安隊只是圍著山口潛伏著,不敢靠近。陣地附近有六十五具屍體躺在地上。

  大家把敵人趕走了。

  在山口,大家發現戰士佩雷納躺在地上。

  大家以為他死了。誰知他只是睡著了!!!

  他的子彈打光了。不過六十五發子彈彈無虛發。不過最超乎民眾的想像的,是少校德·阿斯特裡尼亞克伯爵敘述的達爾德比巴戰鬥的經過。在大家認為這場戰鬥失利的時候,卻解了費茨城的圍,在法國引起轟動。少校承認,這樣一場戰鬥,其實是不戰而勝,而且是由佩雷納單槍匹馬贏來的!清早,那些摩洛哥人正在準備進攻時,佩雷納拋出套馬索,套住一匹正在原野上亂跑的阿拉伯馬,飛身躍上,沒有馬鞍,沒有韁繩,沒有任何馬具;而且他也沒穿外衣,沒戴軍帽,沒有武器,只穿了一件被風吹得鼓起的白襯衣,兩手插在褲袋裡,嘴上叼著煙,直朝敵人沖去!

  他沖進敵人陣營,橫衝直撞,在敵人營帳間表演了一系列馬術動作,接著又順著原路退回。

  這次不顧性命的衝鋒,叫人意想不到,讓那些摩洛哥人大為駭異,他們的進攻也因此變得軟弱無力,於是這邊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取得了勝利。

  佩雷納的英雄傳說便是這樣形成的(有多少英勇事蹟可充作傳說的材料啊)。它突出了他那超人的精力,不可思議的莽撞,驚人的奇想,勇於冒險的精神,身手的敏捷和冷靜沉著。這樣一個特別神秘的人物,很難叫人不把他當作亞森·羅平。他是亞森·羅平,但是一個嶄新的亞森·羅平,一個功勳卓著、更高尚、更偉大、更理想、更純潔的亞森·羅平。

  絮謝大道雙重謀殺案過去半個月之後的一天,這個不同尋常的人物,這個激起公眾極強烈的好奇心,處處被人當作傳奇人物談論的堂路易·佩雷納早上起來,穿好衣服,在公館周圍走了一圈。這是一所十八世紀的房子,舒適、寬敞,坐落在巴黎郊區聖日耳曼的入口處,挨著波旁宮小廣場。這是他連家具一起,從一個富裕的羅馬尼亞人瑪洛內斯庫伯爵手裡買下的。伯爵的馬匹、馬車、汽車、八個僕人,甚至連女秘書勒瓦瑟小姐,他都留下了。他讓勒瓦瑟小姐負責管理僕人,接待或打發訪客、記者以及為公館的豪華或為新主人的名氣吸引而來的討厭鬼或推銷商。他檢查過車庫和馬廄,穿過前院,上樓進了工作室,微微推開一扇窗戶,抬頭往上望。他的頭上斜掛著一面鏡子,能照見院子和院牆外波旁宮小廣場的一邊。

  「唔!」他說,「這些倒楣警察還沒走。都兩個星期了。這樣盯著我不放,我都煩了。」

  他心情不好,便拿起信件來看。那些有關他個人的信他看過就撕掉,其餘的,如求援信,要求見面的信,則在上面寫下批語……

  看過信,他搖鈴叫人。

  「請勒瓦瑟小姐把報紙給我送來。」

  她從前給羅馬尼亞伯爵當過秘書和讀報員。佩雷納讓她養成習慣,給他讀報上有關他的報道,每天早上向他報告有關弗維爾夫人的預審情況。

  她總是穿一身黑連衣裙,身材姣美,氣質優雅,很討他喜歡。她的模樣十分莊重,表情嚴肅,沉穩審慎,根本看不出她內心的活動。若不是那一頭金髮,不安分地鬈曲著,襯著她的臉蛋,給那上面添上一點亮色和歡快,那她的表情就太嚴厲了。她的聲音清亮、柔和、婉轉,佩雷納很喜歡聽。不過,他對勒瓦瑟小姐的矜持有些不解,弄不清她對他,對他的生活,對報紙披露的他的神秘經歷是怎麼看的。

  「有沒有什麼新消息?」他邊問邊瀏覽著文章標題:《匈牙利的布爾什維克主義》、《德國的意圖》。

  她讀了有關弗維爾夫人的報道。堂路易發現:在這方面,預審沒有進展。

  瑪麗-安娜·弗維爾還是使用老辦法,哭哭啼啼,不論人家問什麼,不是顯得十分氣憤,就是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真荒唐。」他大聲評論道,「沒見過有人這樣笨拙地為自己辯護。」

  「可是,如果她確實是清白無辜的呢?」

  勒瓦瑟小姐是頭一次表明自己對這個案子的看法,或確切地說,對這個案子的意見。堂路易吃驚地看著她。「小姐,這麼說,您認為她是清白的?」

  她似乎準備回答,準備解釋她的話的意思。好像在內心洶湧翻滾的情感推動下,她準備扯下平靜淡漠的假面具,顯出生氣勃勃的面孔。可是,出於顯而易見的努力,她克制住自己,只低聲說道:「我不知道……我沒有什麼看法。」

  「也許是吧。」他說著好奇地打量著她,「可是您有疑問……如果弗維爾夫人沒有留下牙印,這疑問是可以成立的。可是您明白,那些牙印比簽名,比罪犯的招供更有說服力。只要她對牙印作不出像樣的解釋……」

  可是,不光是牙印,對別的事情,瑪麗-安娜·弗維爾也沒作出任何解釋。另一方面,警方既沒查出她的一個或幾個同謀,也沒查出,新橋咖啡館的夥計給馬澤魯描繪過的那個戴玳瑁眼鏡、拄烏木拐杖的傢伙。那傢伙的角色特別可疑。總之,整個案子仍是一團漆黑,沒有照進一絲光亮。尋找羅素姐妹的日耳曼表親維克托的工作也同樣毫無著落。如果直系繼承人都不在了,那麼繼承莫寧頓的遺產的人就是他了。

  「就這些嗎?」佩雷納問道。

  「不,」勒瓦瑟小姐說,「《法蘭西回聲報》上有篇文章……」

  「與我有關?」

  「我想是的,先生。文章的標題是:《為何不逮捕他?》。」

  「這是針對我來的。」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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