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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這些話說得再從容平淡不過,好像年輕女人還沒意識到那沖她而來的可怕罪名。

  她這種從容沉著最叫人傷腦筋。這是絕對清白無辜的表現,還是罪犯老奸巨猾,遇事不慌呢?難道這場戲她一點也不明白,她在其中無意識地扮演主角?抑或,她覺察到那可怕的指控漸漸從四面八方逼過來,以最恐怖的危險威脅著她?不過,既然是這樣,她怎麼可能幹出這種出奇的蠢事,把這兩枚鑰匙保存下來呢?大家腦子裡都冒出一連串的問題。總監這樣問道:「兇殺案發生的時候,您不在家,對嗎,夫人?」

  「對。」

  「您去了歌劇院?」

  「是的。後來又出席一個朋友艾爾辛格夫人的晚會。」

  「司機送您去的嗎?」

  「去歌劇院,是的。然後我就讓他回車庫了。晚會出來是他去接的。」

  「啊!」總監道,「從歌劇院到艾爾辛格夫人家,您是怎麼去的呢?」

  直到這時弗維爾夫人似乎才明白,她是一場真正訊問的對象,於是她的目光和神態顯得有些不安。她答道:「我叫了一輛汽車。」

  「在街上?」

  「在歌劇院廣場。」

  「那麼,是十二點?」

  「不,十一點半。沒散場我就出來了。」

  「您急於趕到朋友家?」

  「對……或者,不如說……」

  她突然停住了,兩邊面頰漲得通紅,嘴唇和下巴激動得直顫。她問:「為什麼問我這些事?」

  「夫人,必須問這些事。有助於我們弄清案情。我請求您回答我的問題。

  您是什麼時候到朋友家的?」

  「我不太清楚……我沒注意。」

  「您是徑直去的嗎?」

  「差不多是吧。」

  「怎麼?差不多?」

  「對……我有點頭暈,就叫司機開上香榭麗舍大街……樹林大道……慢慢開……然後,又回到香榭麗舍……」她的話語越來越混亂,聲音越來越模糊。到後來,她頭一低,不出聲了。

  當然,她的沉默並不意味著她供認了。也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讓人認為,她這麼虛弱並不是因為悲痛。不過她顯得這麼疲憊,以至於人家可以說,她覺得自己完了,就乾脆放棄抗爭。現在她成了案情的焦點。大家對她幾乎生出幾分憐憫;她如此不善於自衛,使得大家都不忍心進一步逼她。

  事實上,總監先生顯得有些猶豫不決,似乎勝利來得過於容易,反使他對窮追猛打產生了顧慮。

  他無意識地看了佩雷納。

  佩雷納遞給他一張紙條,說:「這是艾爾辛格夫人的電話號碼。」

  總監喃喃說道:「對……的確……可以查證……」

  於是,他拿起話筒,說:「喂……請接盧浮宮25—04。」

  電話立即接通了。他對著話筒說:「請問是誰?……膳食總管……啊!好……艾爾辛格夫人在家嗎?……不在……先生呢?也不在……不過,我想,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我是德斯馬利翁先生,巴黎警察總監。我想瞭解一點情況。弗維爾夫人昨夜是什麼時候到府上的?您怎麼說的?……您有把握嗎?……淩晨兩點?……沒早一點?……什麼時候離開的呢?……十分鐘以後,對嗎?……好……那麼,到達的時刻,您沒說錯吧?……我極為注重這一點……那麼,確實是淩晨兩點?……淩晨兩點……很好。謝謝您。」

  當總監轉過身時,發現弗維爾夫人站在他身旁,極為焦急地望著他。在場的人腦子裡都冒出一個念頭:眼前這個女人要末絕對是清白無辜的,要末是個極為出色的演員,那張臉上顯出完全清白的表情。

  「您想幹什麼?……」她氣急敗壞地說,「這是什麼意思?您能給我解釋嗎?」

  德斯馬利翁先生只是問她:「昨夜十一點半到淩晨兩點,您在幹什麼?」這是個可怕的問題,問到了要害。言下之意十分明白:「在兇殺案發生的這段時間裡,您要是不能準確地說明您在幹什麼,我們就有權認定,您與您丈夫和繼子的被害有關……」

  她明白這一點,身子晃了幾晃,低聲抱怨道:「這真要命……這真要命……」

  總監又問一遍:「您在幹什麼?回答這個問題應該不難。」

  「唉!」她仍是一口抱怨的語氣,「你們怎麼可能相信呢?……唉!不會的……不會的……這可能嗎?你們怎麼可能相信呢?」

  「我什麼都還沒有相信,哪怕是……再說,一句話,您實話實說就是了。」

  她嘴唇翕動著,猛地做了個毅然決然的動作,似乎鼓起了勇氣,就要說出昨夜所幹的事情,可忽然一下,她又顯得驚慌失措,張口結舌,含含糊糊地吐出幾個音節,就往扶手椅上一倒,猛烈地抽泣起來,一邊發出絕望的叫喊。

  這就是招認。至少是招認她無力作出說得過去的解釋,以便結束這場訊問。

  警察總監走到一邊,和預審法官,共和國檢察官低聲交談。佩雷納和馬澤魯隊長待在一起。

  馬澤魯低語道:「我剛才是怎麼跟您說的?我知道您會想出法子的!啊!您是多麼了不起的人!您抓著了要害!……」

  想到老闆排除了謀殺的嫌疑,再也不用與他的長官爭來辯去糾纏不清了,馬澤魯就開心了。他幾乎像敬重老闆一樣尊重長官。現在,大家和好了,「彼此仍是朋友。」馬澤魯覺得快活得透不過氣來。

  「會把她關起來,咹?」

  「不,」佩雷納道,「還沒有足夠的『把柄』,可以把她抓起來。」

  「怎麼?」馬澤魯生氣了,低聲埋怨道,「還沒有足夠的證據?!不管怎麼樣,我希望您不要放過她。不然,她會反咬一口,攻擊您的!老闆,給她來一下狠的,把她了了,這樣一個鬼女人!」堂路易一直在思索。他想到從四面八方向弗維爾太太逼過來的事實,想到前所未聞的巧合。那決定性的證據,將彙集所有事實,給起訴提供基礎的證據,佩雷納拿得出來。這就是那只扔在花園灌木叢中的蘋果上的牙印。對司法機關來說,這就和指紋一樣有效。尤其是可以用那塊巧克力上的牙印來驗證蘋果上的牙印。不過他猶豫不決。他焦慮而關切地打量著這個女人,又覺得憐憫,又覺得厭惡。照種種跡象看來,是她殺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他應不應該放她一馬?他有沒有權利扮演這伸張正義者的角色?他要是弄錯了怎麼辦?

  這時德斯馬利翁先生走過來,裝出跟馬澤魯說話的樣子,問佩雷納道:「您是怎麼看的?」

  馬澤魯點著頭。堂路易回答道:「總監先生,我想,這女人如果是罪犯,是有權自我辯護的,可她的辯護太笨拙了,令人無法相信。」

  「這就是說……?」

  「就是說,她大概是某個同謀手中的工具。」

  「同謀?」

  「總監先生,您記得昨天她丈夫在署裡是怎麼叫的吧:『啊!那幫壞蛋!……那幫壞蛋!』因此,至少有一個同謀。馬澤魯隊長也許跟您彙報了,我們昨天在新橋咖啡館瞭解到,韋羅偵探在那兒的時候,有一個蓄著栗色絡腮鬍子,拄一根銀柄烏木拐棍的男人也在那裡,所以……」

  「所以,」總監把他的話接過去說完,「我們今天根據簡單的假定,把弗維爾太太拘捕,就有可能順藤摸瓜,抓到同謀,是吧?」佩雷納沒有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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