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三十口棺材島 | 上頁 下頁
二三


  但她仍然感到這麼幹太危險,她心裡想是否應當代兒子去冒這種險。更何況弗朗索瓦可能搞錯了,斯特凡可能不在這兒,或者可能是一個窗口很小無法進去的牢房。要是這樣,將浪費多少時間!這對孩子是多麼無謂的冒險!

  這時,她需要真誠和立即行動來表達她對兒子的愛,她義無返顧地下定決心,猶如一個人開初承受一項義不容辭的責任一樣。她毫不遲疑,既沒有發覺梯子的鐵鈞沒有完全張開,沒有完全掛住厚厚的窗臺,也沒有看一看她腳下的深淵,一切在她腳下都變得矮小了。必須行動,她在行動。

  她用別針把裙子別好,跨過窗戶,轉過臉,趴在窗臺上,用腳在懸崖上探索著,踩著梯子。她全身都在顫抖,她的心在胸膛裡像敲鼓似的猛烈跳動。

  她壯著膽子,抓著梯子的橫杠往下爬。梯子不長,一共二十級,她知道,她數過。當她下到二十級的時候,她朝左邊望瞭望,無比喜悅地輕聲喊道:「噢!弗朗索瓦……我的兒子……」

  她瞧見了離她至多一米遠的一個凹陷處,像是挖在懸崖上的一個洞口。

  她叫道:「斯特凡……斯特凡……」可是聲音太小,即使斯特凡·馬魯在那裡也聽不見。

  她停了一會兒,她的兩腿直哆嗦,她已經沒有力氣了,既不能再爬回去,又不能這樣懸在那裡。她借助幾塊粗糙不平的石頭,冒著把掛鉤弄出來的危險,挪動了一下梯子的位置,她奇跡般地成功了,她抓住一塊突出在花崗石外邊的尖石,把腳伸進了洞口。她拼盡全力,猛一跳,保持身體平衡,她跳進洞裡了。她立刻就看見一個人躺在稻草上,身上捆著繩子。洞很小,也不深,特別是洞的上部分,與其說是朝向大海,還不如說是朝向天空的,從遠處看就像一個石坑。周圍毫無遮攔,陽光可以直射進來。

  韋蘿妮克走過去,那人一動不動,他睡著了。她俯下身去,儘管她不一定認識他,但她似乎覺得有一種朦朧的記憶,慢慢從童年的畫面中湧現出來。

  印象肯定不深,但這張溫柔的臉龐,線條勻稱,金色的頭髮向後梳著,露出寬闊而蒼白的前額,面孔有點像女孩子,這使她回憶起在戰前死去的一個修道院裡的女朋友可愛的面孔。

  她輕巧地為他解去兩隻手腕上的繩子。

  那人還是沒醒,他伸開胳膊,好像準備好已經熟悉了的姿勢,而且並不妨礙他的睡眠。這一定是人家這樣幫他解開繩子讓他準備吃飯的姿勢,而且那是在夜裡,因此他喃喃地說:「到時間了……可我不餓……天還亮著呢……」他對自己的這種反應感到很驚訝。他睜開了眼睛,他立刻坐了起來,看看在大白天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他並不感到太意外,因為他沒有感到這是現實,他可能以為是一個夢,一個幻覺,他輕輕地說:「韋蘿妮克……韋蘿妮克……」

  她被斯特凡的目光看得有點窘迫,她忙去解繩子,當他確實感受到這位少婦在自己的手上和腿上解開束縛時,才明白過來她出現在這兒的事實,而激動地說:「您!……您!……這是可能的嗎?噢!說一句話……只說一句話……真的是您嗎?……」

  緊接著,他又說:「是她,……就是她……瞧,她在這兒……」很快他又不安地說:「您!……夜裡……前些天的夜裡……到這兒來的是您嗎?是另外一個女人,是嗎?或許是一個敵人?哎!請原諒,我向您問這個……可是,這……我不明白……您從哪兒來的呢?」

  「從那兒。」她說著,用手指著大海。

  「噢!」他說,「真是奇跡!」

  他用癡情的目光看著她,仿佛是看上天的顯聖,因為這種情景太意外了,使他未能掩飾住自己目光中的激情。她則心慌意亂地重複著:「是的,從那兒……弗朗索瓦告訴我的……」

  「我不是問他,」他說,「您在這兒,他肯定已經自由了。」

  「還沒有,」她說,「不過一小時後,他可以自由了。」接著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她說:「他將自由……您將會看到他……但是不要嚇他……有些事他還不知道……」

  她發現他不是在聽她講的話,而是在聽她說話的聲音,可能這聲音使他進入一種如癡如醉的境況中,他默不作聲,只是笑著。因此她也笑了,逼問他,叫他回答。

  「您很快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您認識我,是嗎?我自己好像……是的,您使我記起從前一個死去的女友……」

  「瑪德琳娜·弗朗?」

  「是的,叫瑪德琳娜·弗朗。」

  「也許您還會想起這個朋友的弟弟,一個靦腆的中學生,他經常到學校會客室去,從遠處望著您……」

  「對,對,」她用肯定的語氣說,「……真的,我想起來了……我們還一起談過幾次話……您愛臉紅……是的,是的,是這樣的……我們叫您斯特凡……而您的名字是馬魯,對嗎?……」

  「瑪德琳娜和我,我們是同母異父的姐弟。」

  「哎!」她說,「您看我搞錯了。」

  她向他伸出手去。

  「好吧,斯特凡,既然我們是老朋友了,現在又重新認識了,讓我們以後再去回憶吧。眼下,沒有什麼比走更緊急的了。您還有力氣吧?」

  「力氣,有,我並沒有太受苦……可是怎麼從這兒出去呢?」

  「從我剛才來的路走……有架梯子通到上面的牢房走道……」他站起身來。

  「您這麼勇敢?……這麼大膽?……」他說道,終於明白了她大膽做的一切。

  「噢!這並不很難,」她說,「弗朗索瓦很擔心!他斷定你們兩人都是關在以前的刑訊室……死囚牢裡……」他們像是大夢初醒似的,猛然間發覺,在這裡說話簡直是發瘋。「走吧!弗朗索瓦的判斷是對的,……哎!如果您知道您是冒著怎麼樣的危險!我請求您……我請求您……」他驚慌失措了,仿佛被即將來臨的危險嚇壞了。她儘量安慰他,但他請求她:「您再耽擱一秒鐘就沒命了。不要留在這裡……我被判處死刑,一種最可怕的刑罰。您看看我們呆著的這個地面……這種地板……不,這是無用的……啊!我請求您……走吧……」

  「同您一起走,」她說。

  「是的,同我一起。可是必須救您才對。」

  她停了一會,然後語氣堅決地說:「為了我們都能得救,斯特凡,首先讓我們保持鎮靜。我剛才來時所做的一切,在重複做的時候應當控制我們的動作,我們的情緒……您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他說,他被她的鎮靜折服了。「那麼,跟著我。」

  她一直走到懸崖邊上,俯下身去。

  「拉著我的手,」她說,「為了使我不失去平衡。」她轉過身去,貼著岩壁,用另一隻手摸索著。沒有摸著梯子,她抬了一下頭。

  梯子挪動了。肯定是韋蘿妮克猛地往洞口跳時,梯子右邊的掛鉤滑出來了,梯子只剩下一個掛鉤,因此它像一個鐘擺在晃動著。梯子下邊的幾級橫杠現在已經夠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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