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三十口棺材島 | 上頁 下頁


  韋蘿妮克回憶著悲慘的過去,她已經記不起她的母親了,只回憶她在自私而陰鬱的父親身邊度過的漫長的童年時代,她想起她的婚姻。哎!特別是她的婚姻!她記得與沃爾斯基的初遇,那時她只有十七歲。不久她就對這個古怪的男人產生了懼怕,既怕他,又被他所吸引,正像這個年紀的人遇到的那種神秘的不可思議的魅力!

  然後,就是可怕的劫持和接踵而來的更可惡的事情,他把她關閉了幾周,他用盡其可能的惡毒手段來威脅她、控制她。就這樣在他脅迫下同意結合,儘管這是違背一個少女的天性和意願的,可是在她看來,經歷了這場醜聞之後只好同意,因為她的父親已經贊同。

  一想起她婚後的生活,她就感到氣憤。她從不,即使在昔日的惡夢像幽靈般纏繞她的時候,她也從不在心靈深處去喚起對它的回憶:屈辱、失望、心靈的創傷、丈夫的背叛和可恥的生活;他恬不知恥、酗酒、賭博、偷盜朋友的財物、敲詐勒索,她至今還保留著這種印象,他具有惡毒、殘忍的天性和反復無常的習性,令她怕得發抖。

  「您想得太多了,韋蘿妮克太太,」奧諾麗娜說。「既不是幻想,也不是回憶,」她答道,「而是悔恨。」

  「悔恨,您,韋蘿妮克夫人?您一生受盡了折磨。」

  「折磨是一種懲罰。」

  「可是一切都已過去,韋蘿妮克夫人,您很快就要見到您的兒子和您的父親了。好啦,想些高興的事吧。」

  「我還高興得了嗎?」

  「您會高興的!您就要看到了,而且很快!瞧,薩萊克島到了。」奧諾麗娜從凳子下的一個箱子裡拿出一個大海螺,她用它做號角,按照從前水手的姿態,把它放在嘴邊,鼓起腮幫吹起來,吹得很響,像牛似的吼叫響徹天空。

  韋蘿妮克用疑問的目光看著她。

  「我在喊他,」奧諾麗娜說。

  「弗朗索瓦!您在呼喊弗朗索瓦!」

  「每次回來都是如此。他聽到號角聲,就從我們住的那個懸崖上跑下來,一直跑到碼頭上。」

  「這麼說,我就要見到他啦?」韋蘿妮克臉色都白了。「您馬上就要見到他了。把您的面紗疊成雙層的,不讓他看清您的面孔。我像對來薩萊克島旅遊的陌生人那樣同您說話。」小島看得清清楚楚了,可是周圍被許多暗礁擋住。「哎,暗礁,這倒不缺!就像鯡魚群一樣擠滿了。」奧諾麗娜大聲說道。她不得不把發動機熄了,改用兩葉短槳。「瞧,剛才海上風平浪靜,可這兒從來不會安靜。」

  果然,無數的細浪互相碰撞,碎成浪花,又一齊向岩石進行不懈的、無情的衝擊。在激流漩渦上只有小船才能航行。在浪花翻騰的任何地方,您都無法辨認出海是藍色的還是綠色的。「島周圍都這樣,在這樣的情況下,」

  奧諾麗娜接著說,「可以說只有坐船才能到達薩萊克。啊!德國人沒法在我們這裡建立潛艇基地。為防止萬一,洛裡昂的軍官,兩年前曾來過,想搞搞清楚,西邊有幾個岩洞,只有落潮的時候才能進去。結果白費功夫。在我們這裡什麼都幹不成。您想,這周圍全是岩石,尖尖的,像陰險的人一樣在暗中傷人。這雖然很危險,但更可怕的是另外一些看得見的,叫得出名字的大石頭,它們記述著罪惡的海難史。哎!就是那些石頭!……」

  她的聲音變得低沉,她的手遲疑著,好像害怕那個準備好的動作,指著那些露出水面的各種各樣的巨大礁石,有的像蹲著的動物,有的像建有雉堞的城堡主塔,有的像巨針,有的像獅身人面像的腦袋,有的像高大的金字塔,所有這些石頭都是帶有紅色紋路的黑色花崗岩,就像是用血浸泡過的。

  她悄聲地說:「這些石頭多少世紀以來,一直守護著小島,可是它們卻像猛獸一樣喜歡作惡,製造死亡。這些石頭……這些石頭……不,最好永遠不要談論它們,也不要想它們。一共有三十頭野獸……對,三十,韋蘿妮克夫人,一共有三十個……」

  她劃了一個十字,平靜了一些,接著又說:「一共三十個。您父親說,人家把薩萊克島叫三十口棺材島,是因為老百姓把暗礁和棺材兩個字弄混淆了①。也許……明擺著……但無論如何,這是真棺材,韋蘿妮克夫人,假如能把它們打開的話,一定會發現裡面有很多很多的白骨……戴日蒙先生自己說的,薩萊克這個詞來源於石棺這個詞,按他的說法是棺材一詞的學名。……還有更……」

  【① 法語中「暗礁」與「棺材」兩個詞的寫法與讀音相似。——譯注】

  奧諾麗娜說到這裡停住了,好像她又想到其他事,然後,指著一塊暗礁說:「瞧,韋蘿妮克夫人,在那塊攔路石後面,有一片開闊地,從那裡您可以看到我們的小碼頭,在碼頭的站台上,就會出現弗朗索瓦的紅帽子。」

  韋蘿妮克心不在焉地聽奧諾麗娜的講解。她把身子探出船外,想儘早看見她兒子的身影。而布列塔尼婦女老是憂心忡忡,又繼續說下去:「還有更可怕的事。薩萊克島有許多石桌墳,毫無特色,卻十分相像。

  您父親為此選擇這裡安居。可您知道一共是多少個石桌墳嗎?三十!三十!

  與大礁石數目一樣多。這三十個石桌墳分佈在島子周圍的岩石上,正好對著三十個暗礁,它們的名字也與暗礁相同!多爾—埃—羅克,多爾—凱爾裡圖等等,您說說看怎麼回事?」

  她說這些名字時,同說所有這些事一樣,帶著恐懼的聲音,好像是怕它們聽到一樣,她覺得它們是有生命的,可怕而神聖的。「韋蘿妮克夫人,您說說看?噢!這些事好神秘,最好還是保持沉默。等以後我們離開小島,等您的小弗朗索瓦回到您的懷抱,在您和您父親之中的時候,我再跟您說……」

  韋蘿妮克沉默不語,她的眼睛在朝布列塔尼婦女指的那個地方搜尋。背對著她的同伴,兩手撐著船邊,拼命注視著那裡。她將要從那個狹窄的空間裡看到她重新找到的兒子,她不願錯過一秒鐘,因為弗朗索瓦隨時可能出現。

  她們來到那塊岩石前,奧諾麗娜的一葉槳已經碰到岩壁,她們順著岩壁到了另一頭。

  「啊!」韋蘿妮克傷心地說,「他不在那裡。」

  「弗朗索瓦不在那裡?

  不可能!」奧諾麗娜大聲說。可是,她也看見了這一情況,她們前面三四百米處,有幾塊大石頭是用作沙灘上的堤壩的。三個婦女,一個小女孩和幾個老水手在等船。沒有一個男孩,沒有紅帽子。

  「奇怪,」奧諾麗娜小聲說。「這是第一次沒有來接我。」

  「可能是生病了?」韋蘿妮克插了一句。

  「不,弗朗索瓦從不生病。」

  「那麼?」

  「您不擔心出什麼事嗎?」韋蘿妮克驚慌地問道。「對於他,倒不會……

  不過您父親,馬格諾克對我說過不要離開他,他正受到威脅。」

  「可是弗朗索瓦在那裡可以保護他,還有他的老師馬魯先生。喂,您答話……您想想看?」

  沉默了一會兒後,奧諾麗娜聳了聳肩膀,說:「蠢貨!我在胡思亂想,是的,真荒唐。別怪我,我畢竟是個布列塔尼婦女。除了有幾年時間外,我這一生都是在這種傳說的故事氛圍中度過的……不要再談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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