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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然而,」他對貝爾納說,「伊麗莎白不可能消失得無蹤無跡。即使我們找不到她的墳墓,難道就不可能找到她住在這裡任何一點,哪怕是最小的一點蹤跡嗎?她在這裡生活,又在這裡受苦,她的一件紀念物對我來說是多麼的珍貴啊!」

  他終於重新劃定了她住過的那間臥房的準確位置;甚至他還在滿地的瓦礫中,把屬￿這間臥房的石塊和石灰泥堆成了一堆。

  可是這間臥房的碎片是和第一層客廳裡的碎片混雜在一起的。因為二層的天花板塌下來,許多碎片就滾到了一層客廳裡。一天早上,就在這一片混亂中,在一堆牆土和家具碎片的下面,保爾搜尋到一面已打碎的鏡子,接著又找到了一把玳瑁刷子,一把銀白色的小折刀,一個小剪刀箱。所有這些東西都是伊麗莎白的用品。

  但是,使他更加感到心緒不寧的是發現了一個大的記事本。他知道,年輕女子在這個記事本裡記錄了她結婚之前的開支、購物清單或要拜訪的人員名單,有時還記錄了關於她生活中的一些隱衷。

  然而,記事本只剩下了一個寫有一九一四年字樣的紙板硬書皮和只涉及這一年頭七個月情況的那部分大事記;至於記載後五個月情況的那些部分不是扯下來的,而是一頁一頁從精裝成冊的那些裝訂線上拆下來的。

  很快,保爾思想就翻騰開了:「記載後五個月情況的那些部分是伊麗莎白拆下來的。那就不是急急忙忙地拆下的,而是在這段時間裡並沒有什麼使她苦惱、也沒有什麼使她不安,她只希望用這些紙日復一日地記下去……什麼?會是那樣?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對,那就是這樣,這後五個月即從一筆帳目開始至一筆收入為止這段期間,記下了比以前更加不願對別人公開的一些事情。因為在我離開之後就沒有帳目可記了,而生活對她來說簡直是最可怕的悲劇。所以,在已丟失的這段時間的大事記裡可能記下了她的苦惱和憂傷,怨言和牢騷……也許還記下了她對我的不忠和背叛。」

  那天,貝爾納不在,保爾勁頭倍增,把所有的石塊和所有的洞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地搜尋了一遍。他把那些斷裂的大理石搬起來,把扭曲了的燈架挪開,把扯碎的地毯掀起,甚至那些被火苗燒黑的大樑也被他移動了,他就這樣頑強地幹了幾個小時。

  保爾把這片廢墟分成好幾部分,耐心地探尋著,但在廢墟上一無所獲,他又在花園裡開始仔細地搜索。

  努力仍無結果,保爾感到白費了力氣。伊麗莎白也許非常珍視已失落的這部分大事記,要麼就是完全銷毀了,要麼還完好無損地收藏著,除非……

  「除非……」保爾自言自語地說,「除非有人從她那裡竊取了這部分大事記,但當時,少校對她實行二十四小時監視。誰知道……」

  一種設想在保爾的思想裡越來越清楚了。

  在發現了農婦的衣服和黑花邊頭巾之後,他就把這些東西丟在一旁,甚至就丟在臥房的原來那張床上,就再沒有怎麼注意這些東西了。他現在想:在少校殺害兩名戰士的那天夜裡,他是不是來取那些衣服或者至少是來取那衣服口袋裡的東西的呢?他未能如願,因為戰士熱裡弗盧爾躺在床上壓住了衣服,把衣服遮蓋住了。

  啊,保爾好像想起來了,在折疊農婦的那條裙子和短上衣的時候,他當時感覺到口袋裡有一種紙的沙沙響聲。可不可以據此得出這樣的結論:那就是伊麗莎白的日記,是被赫爾曼少校突然發現而竊走的。

  保爾一口氣跑到兩名戰士被害的那個房間,一把抓起那些衣服,裡裡外外翻了個遍。

  「啊!」他即刻說,這是那樣地發自內心的高興,「啊!在這裡。」

  從記事本上拆下來的那些紙頁裝在黃色信封裡,這些紙頁全是一張一張的,有的被弄皺了,有的被撕破了。保爾只看了一眼就瞭解到這些紙頁僅和八九月相對應,而且從這兩個月日期的連續性看,甚至還缺了幾頁。

  他看著伊麗莎白的筆跡。

  首先這並不是一部很詳細的日記,只是一些筆記而已,而且是一些平凡的筆記。這些平凡的筆記是一顆受傷的心的內心世界的流露。有時筆記寫得比較長,還需加上一頁,有的是晚上寫的,有的是白天寫的,有的用羽毛筆寫,有的用鉛筆寫。有些地方的字跡幾乎辨認不出來。這些筆記看了後使人感覺到,那是一隻顫抖的手寫出來的,是一個忍受著極度痛苦的人兩眼含著淚水寫出來的。

  沒有什麼比這更深地感動保爾了。

  他一個人呆著,讀著伊麗莎白的日記:

  八月二日(星期日)

  他本不該給我寫這封信的,他太冷酷無情了。另外,他為什麼要提出讓我離開奧納坎?是因為戰爭嗎?他多麼不瞭解我啊!他認為我不敢或者會懷疑我可憐的母親嗎?……

  保爾,我親愛的保爾,你本不應該離我而去的……

  八月三日(星期一)

  自從傭人走了之後,熱羅默和羅莎莉對我就更加關心備至了。羅莎莉懇求我也走。

  你們,羅莎莉,我問她,你們也走吧?哦!我們嘛,我們是小老百姓,沒有什麼可怕的,而且呆在這裡,也是我們的職責。我回答他們說這也是我的職責。但我非常明顯地感到,她不能理解。當我看到熱羅默時,他直搖頭,他以憂鬱的眼神瞧著我。

  八月四日(星期二)

  我的職責嗎?對,我不能對這種職責討價還價,我寧願去死,也不願意放棄這種職責。但是,這種職責又如何去完成呢?又怎樣弄清事實真相?我什麼都不怕,然而我卻老流淚。就好像除了哭,再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了。這是因為我特別思念保爾,他現在在哪裡?他怎麼樣了?今天早上熱羅默告訴我已經宣戰,我當時覺得我要昏厥過去了。這樣保爾就要去作戰,他也許會受傷!也許會倒在戰場上!啊!我的天啊!我的責任難道不應該是呆在他身邊嗎?難道不應該呆在與他戰鬥地點相鄰近的一個城市裡嗎?留在這裡,我希望得到什麼呢?對,我的職責,我瞭解我的母親……啊!媽媽,我請你原諒。然而,媽媽,你會明白的,因為我愛他,因為我擔心他會出什麼事情……

  八月六日(星期四)

  還是哭,還是流淚!我現在越來越不幸了。但我覺得,如果我將來還會遇到更大的不幸,那我決不會退讓的。此外,在他不願接納我甚至也不給我寫信時,我能去找他嗎?

  那時他還愛我嗎?但現在他恨死我了!我就是保爾最仇恨的女人的女兒。啊!這是多麼可怕的事!這可能嗎?如果他這樣記恨著我媽媽,而我的努力如果又失敗的話,那麼我們,即我與保爾就永遠不可能再見面了。這就是等待我的生活嗎?

  八月七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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