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炮彈片 | 上頁 下頁


  伊麗莎白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儘管沒有任何回憶能使她激動和興奮,但她好像感到了她母親身上的某種東西,然而她對母親的瞭解卻很少很少,她甚至都記不起母親的模樣了,她母親在這裡度過了她最後一段幸福的時光。在伊麗莎白的思想裡,她那已故母親的身影似乎在沿著那彎彎曲曲的庭院小徑緩緩走動。那寬闊的綠色草地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清香,那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抖動,發出簌簌的響聲。這響聲,她甚至認為過去也是在這個地方,也是在這個時候聽到過它,當時她母親就在她身邊聽著這樹葉響聲。

  「你看上去有點傷感,是嗎,伊麗莎白?」保爾問道。

  「傷感,我不是傷感,而是有點不安。在這裡迎接我們的是我母親。過去她夢想生活在這隱蔽的古堡裡,而今天我們也是懷著同樣的夢想來到了這裡,因此,我感到有點不安,是這種不安的心情使我心裡感到難過。我好像是一個陌生人、一個撞入者破壞了這裡的寧靜。你想想,我媽住在這座城堡裡已經很長很長時間 了!她孤身一人住在這裡,我父親從來也沒有想過到這裡來;我想,我們也許沒有權利到這裡來,因為我們,我們對不是我們的那些東西表現得毫不在意。」

  保爾微笑著說:「伊麗莎白,我親愛的,你只是有點不適應罷了,當人們在傍晚時分到達一個陌生地方時,常有這種不適感。」

  「我不知道,」她說,「也許你說得對,……然而對某些不安,我卻無法回避。這是多麼違背我的本性啊!保爾,你相不相信預感?」

  「我不相信預感,你呢?你相信嗎?」

  「是的,我也不相信。」她一邊笑一邊吻著他說。

  他們在這座城堡的客廳和臥室裡所看到的情景不禁使他們感到驚訝。根據伯爵的命令,一切擺設都和埃米娜·唐德維爾生前的擺設完全保持一致。

  過去的小擺設,如:刺繡品、鑲花邊的方巾、小巧玲瓏的藝術品、十八世紀漂亮的扶手椅、弗朗德勒的掛毯,還有伯爵過去為裝飾他的住所精心挑選的家具等等,都保持在原來位置。因此,他們一下就進入了一種倍感親切的優美的生活環境。

  吃完晚飯後,他們又來到花園,他們緊緊擁抱著,默默地在花園散步。

  他們從平臺看到那一片黑暗的山谷裡有幾處亮光。那古老的城堡主塔的遺址仍堅實地聳立在還有一線餘輝的灰暗的空中。

  「保爾,」伊麗莎白低聲地說,「在參觀城堡的時候,我們曾從一張用掛鎖鎖著的門前經過,你注意到了嗎?」

  「在大走廊的中間,」保爾說,「緊靠我們臥房的那扇門,不是嗎?」

  「是的,就是那扇門,這就是我可憐的媽媽曾住過的小客廳。我父親要求把這小客廳以及和小客廳相連的臥房都鎖上。熱羅默上了一把掛鎖,然後把鑰匙寄給了我父親,這樣從那以後,任何人都沒有進去過。小客廳現在還是當時的那個樣子,一切我媽用過的東西,比如她沒有作完的針線活、刺繡品及一些通俗作品等都陳列在小客廳裡。正面的牆上,也就是兩扇緊閉著的窗子之間的那牆上,掛著我母親的肖像。這是一幅全身像,是我的父親一年前請他的朋友、一位大畫家繪製的。我父親對我說,這幅肖像是我媽媽最完美的一幅畫像。旁邊是供祈禱的跪凳,是我父親用的。今天早上,父親把這小客廳的鑰匙交給了我,我答應跪在這條凳子上,面對這幅肖像祈禱。」

  「咱們去看看吧,伊麗莎白。」

  年輕婦人拉著她丈夫的手,上了通向二樓的樓梯,她的手微微地顫動著,走廊裡的燈早已點亮,他們停住了腳步。這是在一堵厚牆上開的門,又寬又高,頂上裝飾著冠形的金色浮雕門鏡。

  「把門打開吧,保爾。」伊麗莎白說,她說話的聲音有點發抖。

  她把開門的鑰匙遞給了保爾,他打開了掛鎖,抓住了門的把手,但是她突然緊緊抓住了她丈夫的胳膊。

  「保爾,保爾,請等一會……我心裡有點驚恐不安!你想想看,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裡,來到我母親的面前,來到她的肖像前……快來呆在我身邊,親愛的……我感到一個小女孩的生活好像又從頭開始了。」

  「是的,小女孩的生活……」他說,同時把她拉過去,讓她緊緊地靠在自己的身邊,熱烈地擁抱著她,「這也是一個妻子的生活……」

  她丈夫的擁抱給了她勇氣,於是急忙從她丈夫的懷裡掙脫出來,悄聲地說:「咱們進去,我親愛的保爾。」

  他推開了門,接著又回到走廊,取下牆上的一盞掛燈,回到小客廳,把燈放在獨腳小圓桌上。

  伊麗莎白已穿過房間,站在肖像前了。

  她母親的臉正好處在暗處,於是她把燈又挪動了一下,使燈光照射到她母親的整個肖像上。

  「她多美啊!保爾。」

  保爾向肖像走過去,抬起了頭,伊麗莎白有些支持不住了,跪在祈禱凳上。但過了一陣子,保爾一句話都沒說,她才轉眼瞧保爾,頓時驚呆了。

  保爾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那最可怕的情景嚇得他面如土色,兩隻眼睛瞪得溜圓。

  「保爾!」她大聲喊道,「你怎麼啦?」

  他開始向門口後退,但他沒有辦法把視線從埃米娜伯爵夫人的肖像上移開。他像醉漢那樣搖搖晃晃,兩臂使勁地亂舞著。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他結結巴巴地說,而且聲音沙啞。

  「保爾!」伊麗莎白哀求著說,「你想說什麼?」

  「這個女人,就是這個女人殺害了我的父親。」

  § 三、動員令

  在這可怕的指控之後,又是一陣可怕的沉默。伊麗莎白站在她丈夫面前,試圖弄清他剛才講話的意思。對她來說,她還沒有抓住那些話的真正含義,但是這些話就像觸到很深的傷口一樣傷害了她。

  她向他挪動了兩步,兩人的眼睛對視著。她說話了,聲音是那樣低,以致他幾乎沒有聽見。她說:「你剛才說什麼啦?保爾,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他的回答,聲音也是那樣低:「是的,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連我自己都還不相信這是真的……

  我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那麼……你是弄錯了,是不是?你弄錯了,你應該承認你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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