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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他極為溫和地喚出這個名字,似乎想用友誼和溫情來感動她。

  「什麼事?」她問。

  「韋爾登茲戶籍簿上登有三個名字,是瑪爾萊舍家在德國的最後三個傳人的名字……」

  「是啊,這事您跟我講過……」

  「您記得,首先是拉烏爾·德·瑪爾萊舍,那個強盜,上流社會的混蛋,叫阿爾唐漢姆更為人所知——如今他死了……被人殺了。」

  「對。」

  「接下來是路易·德·瑪爾萊舍。那個魔鬼,可怖的殺人犯,再過幾天,就要掉腦袋了。」

  「對。」

  「再下來,是瘋姑娘伊齊爾達……」

  「對。」

  「這些情況都非常清楚,對嗎?」

  「可是,」亞森·羅平更朝她湊近身子,說,「我剛才作了調查,得出的結果是,第二個人名路易那個地方,從前寫的是別的字,被人刮去了。後寫上的字墨蹟要新得多。不過,過去的痕跡並未能完全刮去。因此……」

  「因此?……」克塞爾巴赫夫人低聲問。

  「因此,用一柄放大鏡,尤其是運用我所掌握的方法,我確切無誤地再現了一些字母,拼出了從前的名字。那不叫路易·德·瑪爾萊舍,而是……」

  「啊!快別說了,快別說了……」

  她努力抵抗了很久,實在支持不住了,突然一下垮了下來,彎著腰,兩手抱頭,肩膀抽搐著,哭了起來。

  這個嬌弱無力的女人是如此可憐,如此慌張,亞森·羅平看了她很久,打算不說了,中止這場讓她不舒服的盤問。

  可是,他這樣做,難道不是為了救她?為了救她,難道不應該知道事實真相,不管是多麼痛苦的事實真相?

  於是他又問下去:「為什麼要作改動?」

  「是我丈夫,」她嘟嘟噥噥地說,「是我丈夫幹的。有他那些錢財,他什麼都可以辦到。我們結婚之前,他就買通了一個小職員,把戶籍簿上第二個孩子的名字改了。」

  「還有性別。」亞森·羅平說。

  「對。」

  「這樣,我就沒有弄錯了。從前的名字,真正的那個,是多洛萊,對嗎?可您丈夫為什麼……?」

  她淚流滿面,羞怯地低語道:「您不明白?」

  「不明白。」

  「可您想想,」她戰抖著說,「我是瘋姑娘伊齊爾達的姐姐,強盜阿爾唐漢姆的妹妹。我丈夫,或不如說我未婚夫不希望我留在這樣的家庭裡。他愛我。我也愛他,就同意了。他便刪去了多洛萊·德·瑪爾萊舍的名字,換了別的名字,給我買了別的身份證件,別的出生證。我是在荷蘭結的婚,用的是當姑娘時的又一個名字:多洛萊·阿蒙蒂。」

  亞森·羅平思索片刻,若有所思地說:「是啊……是啊……我明白了……可既然路易·德·瑪爾萊舍並不存在,那麼殺害您丈夫、哥哥和妹妹的兇手就不叫這個名字……他叫什麼名字……」

  她站起來,立即說:「他叫什麼名字?對,他就叫這個名字……對,這還是他的名字……路易·德·瑪爾萊舍……L 和M,……您記得……啊!別刨根問底了……這是可怕的秘密……再說,這有什麼意義?……罪犯已經在那兒了……他就是罪犯……我跟您說了……我面對面指控他時,他為自己辯護了嗎?難道他換個名字,就能為自己辯護?是他……是他……他殺了……他刺了……匕首……鋼刀……啊!要是能把什麼都說出來就好了!……路易·德·瑪爾萊舍……要是我能……」

  她神經質發作,在一把長椅上打滾,緊抓著亞森·羅平的手,嘟嘟噥噥地說著什麼。他勉強聽出這麼些話:「保護我……保護我……也許只有您能這樣做……啊!別丟下我……我是這樣不幸……啊!多殘酷的折磨……多殘酷的折磨!……真是地獄。」

  他用那只空手摸她的額頭和頭髮,極為溫柔。在他撫摸下,她放鬆下來,漸漸安靜了。

  於是他再次望著她,望了好久好久,琢磨這漂亮光潔的額頭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在毀壞這神秘的靈魂。她也害怕嗎?怕誰呢?她求人保護是對付誰呢?」

  他又一次想起了那黑衣人的模樣,想起了路易·德·瑪爾萊舍那個陰險詭秘不可理解的敵人。他得抵擋那人的攻擊,卻又不知那攻擊來自何方,甚至不知會不會來。

  雖說那傢伙身陷囹圄,被人日夜看守……這算什麼呀?亞森·羅平以己及人,知道世上確有一些人,根本沒把監獄當回事,在決定命運的時刻掙脫鎖鏈就能出來。路易·德·瑪爾萊舍就是這樣的人。

  是啊,衛生檢疫所監獄死牢裡確實關了一個人。但這可能是個同夥,或者是瑪爾萊舍拋出來的某個小卒子……而他瑪爾萊舍則在布魯根城堡周圍轉悠,趁著夜色,像看不見的幽靈潛入花園裡的木屋,朝熟睡中不能動彈的亞森·羅平舉起刀子。

  恐嚇多洛萊,嚇得她發瘋的就是路易·德·瑪爾萊舍。他用什麼可怕的秘密把她制住了,並逼迫她保持沉默和順從。

  亞森·羅平想像敵人的計劃:把驚恐不安,直打哆嗦的多洛萊投入皮埃爾·勒迪克的懷抱,把他亞森·羅平除掉,取而代之,憑著大公的權力和多洛萊的億萬財產實行統治。

  不管這假設是可能還是確實的,它都與發生的事件相吻合,並且能夠解答所有的問題。「能夠解答所有的問題?」亞森·羅平提出異議,「……對……但他昨夜為什麼不把我殺了?他只要願意。就幹成了,可是他沒有起意。他只要一個動作,我就死定了。可他沒做這個動作。為什麼?」

  多洛萊睜開眼睛,看見亞森·羅平,微微一笑,可是笑得很勉強。

  「讓我獨自待著吧。」她說。

  他遲疑了一下,站起來。要不要看看敵人是否藏在窗簾後面,或者壁櫃的衣堆後面?

  她溫和地再說一遍:「去吧……我要睡了……」

  亞森·羅平走了。

  不過走到外面,他在城堡前面幾棵樹下站住了。這幾棵樹構成了濃黑的陰影。他看見多洛萊的客廳裡有燈光。接著燈光移到了臥室。過了幾分鐘,燈熄了,屋裡一片漆黑。

  他仍等著。要是敵人在屋裡,說不定會出來呢?

  一個鐘頭過去了……兩個鐘頭……沒有一絲動靜。

  「沒事可幹了。」亞森·羅平想,「他不是躲在城堡哪個角落……就是從我在這兒看不到的哪張門出去了……除非這是我最荒唐的假設……」

  他點燃一支煙,轉身朝小木屋走去。

  走到木屋附近,他隔得相當遠,看到一條人影似乎在離去。

  他沒動,生怕驚動那人。

  那人影穿過小徑。就著亮光,他覺得認出了瑪爾萊舍黑黑的身影。

  他沖過去。

  那人影逃跑不見了。

  「唉,」他尋思,「明天再找吧。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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