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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二

  亞森·羅平站在她面前,惶恐不安,腦子裡一片茫然。

  他記起斯坦韋格的緘默,記起他要求老頭說出可怕的秘密時老頭的恐怖表情。多洛萊也知道,但也不說。

  他一聲不吭,走了出去。

  外面的清新空氣,廣闊的空間讓他覺得舒服一些了。他跨過花園圍牆,在田間徘徊了好久,最後大聲說:「出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好幾個月以來,我一邊戰鬥,行動,一邊操縱那些有助於我執行計劃的人物行動,卻忘記了關心他們,看看他們腦子裡心裡想的是什麼。我不瞭解皮埃爾·勒迪克,也不瞭解熱納維耶芙,更不瞭解多洛萊……我把他們當作傀儡,其實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今天我是碰了障礙……」

  他跺了跺腳,嚷道:「碰的是並不存在的障礙!熱納維耶芙和皮埃爾的精神狀態如何,我倒並不著急……等我在韋爾登茲把他們安頓好了,再來慢慢研究不遲。可是多洛萊……她認識瑪爾萊舍,卻什麼也沒說!……為什麼?他們有什麼關係?

  她難道怕他?她怕說漏了嘴,他萬一逃出來,會來報復?」

  晚上,他來到花園深處他下榻的小木屋,悶悶不樂地吃了晚飯,把一肚子氣都出在奧克塔夫身上,不是怪他菜上慢了,就是上快了。

  「我受不了了。你讓我獨自待著……你今天老是幹傻事……這杯咖啡呢?……糟透了。」

  才喝了半杯,他就把杯子扔了,來到花園裡散步,走了兩個多小時,反復考慮著同一些事情。末了,一個假設在他心裡慢慢形成了:「瑪爾萊舍越獄了。他恐嚇克塞爾巴赫夫人,從她嘴裡得知鏡子……」

  他聳聳肩:「今夜,他就會來拖你的腳。唉,我囉嗦什麼呀,最好去睡覺。」

  他回到房間,上了床,立即昏昏沉沉進了睡鄉,還做了些惡夢。有兩次他醒來,想點燃蠟燭,可一倒頭又睡著了,就像病倒了似的。

  不過他聽見村裡的掛鐘敲響的鐘點。確切地說,是他以為聽到了,因為他陷入了一種麻木狀態,他自己覺得還保留了意識。

  他不斷地做著一些夢,一些不安的可怕的夢。他清清楚楚地聽見他房間的窗戶開了,透過閉合的眼皮和濃重的陰影,分明看見一條人影向他走過來。

  這條人影朝他俯下身。

  他使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力氣,睜開眼皮,看……至少他以為自己在看。

  他是在夢中還是醒了?他拼命問自己。

  又是一聲響動……旁邊,有人在拿火柴盒。

  「我就要看個明白了。」他高興地想道。

  一根火柴擦著了。蠟燭點燃了。

  亞森·羅平覺得從頭到腳直冒冷汗。心臟受驚,停止了跳動。那人在房裡。

  這是真的嗎?不是,不是……可他又明明看見了……啊!好恐怖的一幕!……那人,那惡魔在房裡。

  「我不願……不願……」亞森·羅平嚇慌了,語無倫次地說。

  那人,那惡魔在房裡,穿著黑衣,戴著面具,金髮上罩著一頂垂邊軟帽。

  「啊!我這是做夢……做夢。」他笑著說,「是個惡夢……」

  他打起精神,使出吃奶的力氣,想作一個手勢,單單一個手勢,驅走幽靈。

  可是做不到。

  突然,他記起來,那杯咖啡!那股藥水味……和那回在韋爾登茲喝的完全一樣……他大叫一聲,使出最後一點氣力,撐起身子,可又倒了下去,渾身沒有一絲氣力。

  不過,他在譫妄之中,還是感到那人解開了他的襯衣上部,讓他的咽喉部位裸露在外,然後舉起手臂。他看見那人的手緊握一把鋼刀,與殺害克塞爾巴赫先生、夏普曼、阿爾唐漢姆和許多其他人的兇器相似的鋼刀……

  三幾個鐘頭以後,亞森·羅平醒了,疲乏無力,嘴巴苦澀。

  他仍躺了幾分鐘,努力思索,忽然想起夜裡的事情,便本能地擺出防衛的架式,好像有人要攻擊他似的。

  「我真蠢,」他跳下床,嚷道,「……這是個惡夢,幻覺。只要動腦子想一想就行了。假若真是他,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昨夜既然朝我舉起了刀,就會把我像雞崽一樣殺死。那傢伙是不會猶豫的。我們得有邏輯。他為什麼要放了我?就因為我的眼睛長得漂亮?不,我是做夢,就這麼回事……」

  他吹起口哨來,裝出十分沉著的樣子,不慌不忙地穿衣服,可是腦子裡仍在想,眼睛仍在尋找……

  地板上窗臺上沒有任何痕跡。他的房間在二樓,睡覺時又是大開著窗子,如果真有人向他進攻,那肯定會從窗戶裡進來。

  他什麼也沒有發現。外面牆腳,屋邊小徑沙礫上也沒發現什麼。

  「可是……可是……」他小聲嘀咕著。

  他喚來奧克塔夫。

  「昨晚的咖啡,你是在哪兒弄的?」

  「老闆,在城堡。其他東西也是在那兒做的。這裡沒有爐子。」

  「你喝了嗎?」

  「沒有。」

  「咖啡壺裡剩的,你都倒掉了?」

  「對啊,老闆。您只喝了幾口,就覺得那樣難喝。」

  「好。你去備車吧。我們出發。」

  亞森·羅平不是個存得住疑惑的人。多洛萊這個人,他想徹底弄明白。

  可是,在此之前,他需要弄清楚幾個問題,並且見見杜德維爾,因為杜德維爾從韋爾登茲送來了相當奇怪的情報。

  他讓奧克塔夫一路不停,把車開到大公國。到達時將近下午兩點。他與瓦爾德馬爾伯爵作了會晤,找了個理由,要求他推遲攝政內閣代表的布魯根之行。然後,他去韋爾登茲一家小酒店找到讓·杜德維爾。

  杜德維爾把他領到另一家小酒店,介紹他認識了一個衣著寒傖的小個子先生:赫爾·斯托克利,戶籍檔案館的職員。

  他們交談了很久,然後一起出來,悄悄地去了市政廳的辦公室。七點鐘,亞森·羅平吃了飯,又動身了。十點鐘,他回到布魯根城堡,問熱納維耶芙在不在,以便和她一起進克塞爾巴赫夫人的臥房。

  人家告訴他,埃爾納蒙小姐被祖母一封電報召回巴黎了。

  「好吧。」他說,「可是能見克塞爾巴赫夫人嗎?」

  「夫人吃過飯就回房了。想必睡著了。」

  「不對,我看見她的小客廳裡有燈光。她會見我的。」

  再說克塞爾巴赫夫人幾乎馬上同意見他。他跟著使女進了小客廳,把她支走,然後對多洛萊說:「夫人,我有話要跟您說。事關緊要……請原諒……我承認,我這一舉動可能顯得唐突……可是我肯定,您是能夠諒解的……」

  他十分激動,似乎不準備把解釋拖延下去,尤其是,進門之前,他認為聽到了什麼響動。

  可是多洛萊是獨自躺著的。她用疲倦的聲音說:「也許我們應該明天……」

  他沒有回答,突然被一股氣味吸引了注意力。這種氣味在女人的會客室裡是少有的。這是一種煙草的氣味。他立即直覺,立即肯定,剛才他到來時,有個男人在這屋裡,而且現在還在這裡,躲在什麼地方……

  是皮埃爾·勒迪克?不對,皮埃爾·勒迪克不吸煙。那麼是誰呢?

  多洛萊低聲道:「有話快說吧,我求您了。」

  「好吧,好吧,可是,在這之前……您能否告訴我……」

  他停住話。問她有什麼用?倘若真有一個男人藏在這裡,她會供出來麼?

  於是,他橫下心,盡力壓住外人在場給他造成的恐懼和局促,用只有多洛萊能夠聽見的聲音說道:「聽我說,我獲悉了一件事……我不明白……十分困惑。您得回答我,不是嗎,多洛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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