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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那只狗眼睛時刻不離塞爾尼納,一口吞下了他遞過去的東西。

  「王子,來杯桑貝坦紅葡萄酒?」

  「很樂意,男爵。」

  「我勸您多喝幾杯,它可是來自萊奧波爾德國王的酒窖。」

  「一件禮物?」

  「對,是一件禮物。是我自己送自己的禮物。」

  「美呀……香呀!……還有這豬肝醬,真是一種發明。男爵,恭喜您,您的上司真是一流人物。」

  「王子,這上司是一位廚娘。我花了大價錢,把她從勒弗羅,就是那位社會黨議員手裡挖過來的。喏,嘗嘗這份可可冰淇淩,還請您嘗嘗這些配冷飲的糕點。真是天才的創造呀,這些糕點!」

  「不管怎麼說,形狀就怪逗人喜歡的。」塞爾尼納說,「要是味道與外形一樣……給,西裡尤斯,你應該喜歡這玩意的。就是古羅馬的制毒高手洛居斯特也做不出更好的東西了。」

  他飛快地抓了一塊餅,遞給那條狗。那狗一口吞下,有兩三秒鐘一動不動,似乎驚呆了,接著身子轉了幾轉,往地上一倒,斃命了。

  塞爾尼納往後一閃,躲開一個僕人的偷襲,笑道:「男爵啊,我說,你下回毒害朋友千萬保持鎮定,聲音不變手不抖……

  不然人家就有了提防……我原來以為,你不喜歡幹殺人勾當呢。」

  「拿刀殺人,我是不喜歡。」阿爾唐漢姆毫不慌亂地說,「但我一直想毒殺什麼人。我想看看毒殺人是什麼感覺。」

  「好哇!夥計,你目標倒選得挺准的。一個俄國王子!」

  他走近阿爾唐漢姆,用機密的口氣對他說:「你如果毒死了我,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也就是說,我的朋友至遲等到三點,見我還不回來,會幹什麼事嗎?告訴你,三點半鐘,警察總監就會確切掌握所謂阿爾唐漢姆男爵的材料,黃昏之前你就會被捕,關進看守所。」

  「嗨!」阿爾唐漢姆道,「監獄是逃得出來的……而我把你送去的地方,那是逃不出來的。」

  「那當然。可是先得把我送去才行。而這件事做起來可不容易。」

  「這些糕點,只要吃一口就做到了。」

  「你肯定嗎?」

  「試試吧。」

  「夥計,總的來說,你還不是當冒險大師的材料。大概你永遠也當不了,因為你設這樣的圈套來害我。我們有幸幹的這行買賣,只要你認為自己適合幹,就得真正幹下來,為此,就要對付種種可能發生的事……甚至哪個壞蛋企圖下毒害你,也要識得破……除了有無懈可擊的軀體,還要有勇敢無畏的膽魄,這才是我們應該追求的理想,應該達到的目標。夥計,幹吧,我是勇敢無畏的,也是別人傷害不了的。你想想古代本都國米特拉達梯大帝,毒藥都毒不死。」

  他又坐下來:「現在,上桌吧!我就喜歡顯示顯示自己的膽魄。另一方面,也不想辜負你的廚娘的好意。來吧,把那盤點心遞給我。」

  他取了一塊,一掰兩半,遞一半給男爵:「吃吧。」

  男爵連忙後退。

  「膽小鬼!」塞爾尼納罵道。

  在男爵和他手下驚恐的目光注視下,他不慌不忙地小心地把頭一半吃了,又把第二半塞進嘴裡,就像有人吃甜食時,捨不得掉下一點屑子似的。

  三

  他們又見了面。

  當晚,塞爾尼納王子在瓦特爾餐館設席,邀請阿爾唐漢姆男爵吃飯。作陪的有一位詩人,一個音樂家,兩個金融家和法蘭西劇院兩個漂亮的女演員。

  次日,他們又一起在樹林裡吃午飯。晚上一起去歌劇院看戲。

  一星期之內,他們天天見面。

  好像他們十分友好,相互信任、尊重、親善,誰也少不了誰。

  他們一起飲美酒,吸上等雪茄,像瘋子一樣開懷大笑,好不逍遙快活。

  其實,他們彼此在觀察對方。作為懷著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死對頭,他們都相信自己會戰勝對方,都懷著不折不撓的意志,等待著合適的時機。阿爾唐漢姆是要除掉塞爾尼納,而塞爾尼納是要把阿爾唐漢姆趕進他挖掘的深淵。兩人都知道結局不會推遲到來。兩人都拼出性命孤注一擲。這只是幾個鐘頭,最多幾天之內就會發生的事情。

  這真是驚心動魂的慘劇。只有像塞爾尼納這樣的人才能領略其獨特而強烈的滋味。知道敵人是誰,而且生活在他身邊,心裡明白,只要走錯一步,只要有一分糊塗,等著你的就是死亡,這是何等快意的感覺!

  一天,在康篷街俱樂部花園裡,單剩下他們兩人。阿爾唐漢姆也是經常光顧這裡的賭客。時值黃昏,正是六月裡人們開始用晚餐的時辰。下午的賭客散去了,晚上的賭客又沒來。他們在一塊草坪上散步。草坪旁邊,是一排灌木,再過去,便是一道圍牆。牆上開了一道小門。阿爾唐漢姆邊走邊談。

  塞爾尼納突然覺得,他的嗓音變了,幾乎發起顫來,少了幾分自信。塞爾尼納拿眼角觀察他,只見他把手插進上衣口袋。透過衣服布料,看得出他的手猶猶豫豫地握住一把匕首柄,一會兒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會兒又像是缺少底氣似的。

  這真是千鈞一髮之機!他要動手殺人了?在他身上,是害怕流血、不敢動刀子的本能,還是傾向於殺人的清醒意志獲勝?

  塞爾尼納挺起胸脯,兩手背在身後,等待著他下手,心裡又是惶惶不安,又是覺得快樂,渾身直打哆嗦。這時男爵不說話了,兩個人在沉默中繼續並肩往前走。

  「喂,你動手呀!」塞爾尼納叫起來。

  他停住了,轉身朝阿爾唐漢姆說:「下手呀!這麼好的機會,以後再也碰不到了!沒有誰會見到你。你從這道小門溜走,鑰匙正好留在鎖上。好哇,男爵……沒人會見到你,也沒人認得出你……我想,這都是你事先安排的……是你領我來這兒的……你猶豫不決?還是下手吧!」

  他直視阿爾唐漢姆的眼睛深處。阿爾唐漢姆一臉蒼白,心虛膽怯,戰戰兢兢。

  「膿包!」塞爾尼納冷笑道,「我不會拿你當回事了。要我告訴你真相嗎?喏,是我讓你害怕。是啊,你一處在我面前,就拿不准會發生什麼事。

  本來是你想行動,結果卻是我的行為,我可能做出的行為左右了局勢。不,總的來說,你還不是能讓我黯然失色的角色!」

  話未說完,他就覺得脖子被人勒住,在往後扳。小門旁邊的灌木叢裡藏了一個人,突然沖出來抱住他的頭。他看見一隻手高高舉起,手上的刀寒光閃閃,直往他咽喉處紮來。刀尖已經挨到了他的喉頭。

  與此同時,阿爾唐漢姆也撲過來,要結果他。他們抱成一團,滾進花壇裡。搏鬥最多持續了二三十秒。阿爾唐漢姆縱然強壯,縱然受過格鬥訓練,也幾乎立即發出一聲慘叫,收了手。塞爾尼納一躍而起,看見一條黑影跑過小門,便趕緊追過去。可是太晚了!只聽見鑰匙在鎖裡轉了兩圈,他便無法打開門了。

  「啊!土匪!」他罵道,「哪天老子逮著你,要開殺戒!老子是替上帝除害!……」

  他走回來,彎下腰,拾起匕首碎片。那匕首是在紮下去時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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