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八一三 | 上頁 下頁 | |
二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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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裡哪家的掛鐘輕輕響了一聲。 「十二點差五分。」塞爾尼納想道,「……還有五分鐘。」 年輕人仍未停筆。過了一會兒,他放下筆,把寫好的十來張紙疊整齊,重讀一遍。 看來他讀得並不高興,因為他臉上掠過一絲不滿意的表情。他抓著手稿三兩下撕了,把碎紙片拿在燭火上點燃燒了。 然後,他在一張白紙上狂亂地寫下幾個字,簽上名,站起身。 可是,他一抬頭,看見離頭頂十時左右的繩結,打了個寒噤,一下就僵了。 塞爾尼納清楚地看見他蒼白的面孔,瘦削的面頰。他兩隻拳頭握得緊緊的,使勁抵著腮幫子。一滴眼淚,一滴悲痛的眼淚滾出來,在臉上慢慢地流淌。他凝視著空中,眼中充滿哀傷,十分嚇人,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可怕的死亡。 他的臉是那樣年輕!面頰還是那樣柔嫩,沒有一絲皺紋!他的眼睛是那樣藍,像東方的青天那樣碧藍。 午夜十二點……午夜十二點那悲壯的鐘聲敲響了。多少絕望的人把他們人生的最後一秒鐘寄託在這十二響鐘聲之中! 敲到十二響,年輕人又站起來,這一次勇敢地看著那不祥的繩結,沒有顫抖。他甚至竭力顯出微笑。那是死囚臨死前顯出的可憐的,無奈的笑容。 他立即登上椅子,一手抓住繩子。 他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倒不是猶豫不決或者缺乏勇氣,而是在作出那要命的動作之前,他要讓自己在世上再待最後一瞬間,再寬限自己一分鐘。 他打量著可悲的命運讓他居住的這間陋室,打量著肮髒的壁紙,破爛的床鋪。 桌上沒有一本書:一切都賣光了。沒有一張照片,沒有一個信封!他父母雙亡,舉目無親……他生活中還留戀什麼?什麼也不留戀。什麼人也不想。 他猛一下把頭伸進活結,扯緊繩子。 兩腳一蹬,椅子翻倒了。他懸在空中。 五 十秒鐘,二十秒鐘過去了。可怕的二十秒鐘,永恆的二十秒鐘…… 身體抽搐了兩三下。雙腿本能地尋找支撐點。然後,什麼也不動了…… 又過去了幾秒鐘……嵌了玻璃的小門打開了。 塞爾尼納走了進來。 他不急不忙,抓起年輕人簽了名的那張紙,念道: 我活膩了,又疾病纏身,身無分文,渺無希望,只好走了絕路。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熱拉爾·博普萊於四月三十日 他把紙放在桌上顯眼的地方,把椅子扶起來,放在年輕人腳下。然後站上桌子,一手抱住年輕人的軀體,一手鬆開繩套,從年輕人頭上取出。 年輕人的身體在他手臂上彎下來。他把年輕人放在桌上,跳下地,又把他移到床上,讓他平躺著。 然後,他又冷靜地微微打開房門,小聲說:「你們三人來了嗎?」 木梯腳下,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人回答:「來了哩。要把包裹弄上來嗎?」 「弄上來!」 他舉起蠟燭,給他們照路。 那三人抬著捆在包裡的人,吃力地爬上樓來。 「把他放在這兒。」他指著桌子說。 他用一把小刀割斷捆著袋子的繩子,露出一條白毯子。他把毯子打開。 裡面,是一具屍體。皮埃爾·勒迪克的屍體。 「可憐的皮埃爾·勒迪克,」塞爾尼納說,「你死得這麼早,永遠不知道你失去了什麼!小夥子,如果你不死,我會使你前程遠大。現在,我們無需你效勞了……來吧,菲利普,爬上桌子;奧克塔夫,你站上椅子,扶起他的頭,套進繩套。」 兩分鐘以後,皮埃爾·勒迪克的身子就吊在繩子上擺蕩起來。「很好。 再沒有比換屍更難的事了。現在你們可以走了。你,大夫,明早再上這兒來,告訴店裡熱拉爾·博普萊自殺了。聽清了嗎,熱拉爾·博普萊。這是他的遺書。你讓人去請法醫和警察分局長。要安排好,別讓他們發現死者斷了一截指頭,臉上有疤痕……」 「這容易。」 「你要口授,讓他們立即寫下檢驗記錄。」 「這容易。」 「最後,要防止他們把屍體送到陳屍所,讓他們當場就開出准葬證。」 「這事難辦一點。」 「試一試吧。你檢查那個了嗎?」 他指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年輕人。 「檢查了。」大夫肯定說,「呼吸恢復正常了。可是還有很大危險…… 頸動脈有可能……」 「這一點沒有任何危險……他要多久恢復知覺?」 「再過幾分鐘。」 「好。啊!你現在還不能走,大夫。留在下面。你今晚的角色還沒演完。」 他們都離開後,王子點燃一支煙,不慌不忙地吸起來,朝空中吐出一個個藍色的小煙圈。 一聲歎息把他從遐想中拉回現實。他走到床邊。年輕人開始動了,胸脯急劇地起伏,就像一個人睡著了做惡夢時的樣子。 他把手移到喉部,好像覺得疼似的。這個動作使他猛一下坐起來,氣喘吁吁,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 於是他看到塞爾尼納站在他對面。 「您!」他不明白,囁嚅著,「您!……」 他吃驚地打量塞爾尼納,好像打量一個幽靈。 他又摸喉嚨,頸子……突然,他嘶啞地叫了一聲,驚恐地睜大眼睛,頭髮恐怖得直立起來,身子像樹葉一樣發抖!原來是王子閃開了,他見到了繩子上吊著的屍體。 他一直退到牆壁。這人,這個吊死鬼就是他!就是他本人。他死了,他見到自己死了!這是死亡之後所作的惡夢?……是人已經死了,但殘存的部分生命致使混亂的大腦產生的幻象?…… 他揮動兩臂撲打空氣。有一陣他似乎是在抵拒那可惡的幻象。接下來,他精疲力竭,再次垮了,昏了過去。 「好極了,」王子冷笑道,「感情容易衝動……易受感動……現在,腦子又亂了……好,時機正好……要是二十分鐘內不辦好,他會溜走的……」 他推開連通兩個閣樓間的門,又走回床邊,抱起年輕人,放到另一間房子的床上。 然後他用涼水打濕年輕人的太陽穴,又讓年輕人吸了嗅鹽。 這一次,年輕人很快就清醒了。 熱拉爾怯生生地睜開眼皮,抬眼望著天花板。幻象消失了。 不過家具的擺設,桌子和壁爐的位置,還有一些細節都讓他吃驚。接著他又記起了他的行為……喉嚨又覺得疼痛…… 他問王子:「我做了個夢,對嗎?」 「不對。」 「怎麼,不對?」 突然,他記起來:「啊!是真的,我想起來了……我想死……甚至……」 他不安地低頭問:「可是其餘的東西呢?是幻覺?」 「什麼幻覺?」 「那人……繩子……這些,是夢嗎?……」 「不是,」塞爾尼納肯定地說,「這也是事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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