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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您要穿一件藍色羊毛裙服,戴一頂飾有橙紅樹葉的無邊軟帽,頸上圍一條雞毛長圍巾。不要戴手套和戒指。外面罩上冬天的大衣。下午,您從左岸坐火車,到聖埃蒂延迪蒙教堂。四點整,在這座教堂的聖水池前,有一位一身黑服的老婦,在數銀念珠。她會讓您點聖水。您把項鍊交給她,她數過上面的珠子,又還給您。接下來,您跟她走,穿過塞納河一段支流,到達聖路易島一條僻靜街道的一幢樓房前。您獨自進去。

  在這座樓房的底層,您會見到一位年紀尚輕,面色黝黑的人。您脫下大衣後對他道:「我來取我的別針。」

  您不要對他的驚慌和恐懼吃驚。在他面前保持鎮靜。如果他問您,想知道為什麼來找他提出這個要求,您不必解釋。您只回答一句話:「我來索回屬￿我的東西。我不認識您,我不知道您的姓名。但是,在您面前,我不能不提出要求。我必須取回我的別針。我必須取回。」我真誠地相信,如果您堅定不移,保持這種態度,不管那人耍什麼花招,都會完全成功。交鋒的時間很短,勝利取決於您的自信和必勝的信心。這就像一場比賽,您在第一輪就必須打敗對方。

  您只要沉著鎮定,就能贏得對手。若是猶豫,不安,您就對他毫無辦法。他會從您手中逃脫,開頭倒楣一陣,然後會重占上風。僅幾分鐘時間,比賽就會輸掉。因此,不是贏就是輸,沒有中間道路可走。

  如果失敗,很抱歉,您只能重新與我合作。我會預先準備合作的,我的朋友,不會附加任何條件。我謹向您表示,不論過去還是將來,我為您做的一切,只能賦予我向您表示感謝和進一步為您效勞的權利,因為您是我的歡樂和生命。

  奧爾唐瑟讀完信,將它扔進抽屜深處,堅決地說:「我不去。」

  她從前看重那件首飾,覺得它是一個吉祥物,而今天苦難似乎結束了,她也就沒有興趣了。再說,她忘不了八這個數字,這是新的冒險的順序。如果這次再去冒險,那就會把斷了的關係再度接上,再度接近雷尼納,那就無異於給他一種保證,以他那種精明靈活,絕對會加以利用的。

  十二月三日,甚至十二月四日上午,她都是這種想法。但是突然間,她改變了主意,跑到花園,割了三根燈芯草,編了繩子。她從小常幹這種活兒。

  中午,她登上了火車。一種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她。雷尼納安排的冒險所具有的新鮮和趣味感,她實在抵擋不住。煤玉項鍊,飾有橙紅樹葉的無邊軟帽、數銀念珠的老婦……這神秘的召喚怎麼抵擋得住?這個向雷尼納顯示能力的機會怎麼能推掉?

  「辦完事後,怎麼辦?」她笑著尋思,「他會召我去巴黎。在離巴黎八百里遠的阿蘭格爾,在那廢堡裡敲響八點對我並無危險。唯一能敲響那危險時刻的鐘鎖在那裡。」

  傍晚,她在巴黎下了火車。十二月五日上午,她買了一串煤玉項鍊,留下七十五顆珠子。她穿一件藍色連衣裙,戴一頂飾有橙紅樹葉的無邊軟帽。

  四點整,她走進聖埃蒂延迪蒙教堂。她的心狂跳不止。這次她是獨自一人,但感到有一種力量在支持她。這種支持,她出於莫名其妙的擔心,而不是理智,曾經放棄過,現在卻感到了它的力量。她在周圍尋找,希望能夠看到他,但卻空無一人……只有一位黑衣老婦站在聖水池前。奧爾唐瑟朝她走去。老婦一顆一顆撥著銀珠,把聖水瓶遞給她,然後逐粒數著奧爾唐瑟給她的項鍊上的珠子。她低聲道:「七十五粒,好,請跟我來。」

  她沒有多說一句話,在路燈照耀下走過圖爾納爾橋,上了聖路易島,沿著一條僻靜的街道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停在一幢裝著鍛鐵陽臺的舊樓前。

  「請進。」她說。

  說罷就走了。

  奧爾唐瑟這時發現一座外觀富麗的商店,幾乎佔據了整個底層。櫥窗裡閃爍著電燈光,隱隱照見一堆亂七八糟的物品和破舊家具。她站了片刻,漫不經意地瞧著。只見招牌上寫著「商業神」幾個字和老闆的姓名「龐卡迪」。

  一樓門楣上方有一個壁龕,裡面有一尊焙燒的商業神雕像。他單腿獨立,翅膀護腳,手執神杖。奧爾唐瑟注意到,他因為奔跑,重心過於前傾,似乎就要失去平衡,一頭紮到街上。再往上一點,接近二樓的地方,有一個突出的部分,裝了一個神龕,供著一尊陶制的商業神。「進去!」她低聲說。

  她握住門柄,走了進去。

  儘管拉了門鈴,門上鈴鐺也丁當直響,卻無人前來迎接。商店似乎空蕩蕩的。不過,盡頭有兩間後堂,堆滿了小玩意兒和家具,其中許多是貴重之物。奧爾唐瑟蜿蜒從兩列櫃子之間穿行,登上兩級臺階來到最後一個房間。

  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查閱登記簿。他頭也不回便道:「為您效勞,……

  夫人可以參觀……」

  這個房間只放了一些特殊種類的物品,看上去像是中世紀的煉丹實驗場:貓頭鷹標本,骨骼,顱骨,銅蒸餾器,星盤,尤其是牆上掛的來自各地的護身符,最多的是象牙和珊瑚雕刻的手,豎起兩根指頭,驅趕著惡運。

  「您是否特別喜歡哪件東西,夫人?」龐卡迪先生終於關上抽屜起身問道。

  「正是他。」奧爾唐瑟心想。

  他的皮膚確實黝黑,一撮兩頭灰白的山羊鬍子掛在下巴上,額頭光禿暗淡,額頭下閃著一雙驚慌躲閃的小眼睛。奧爾唐瑟沒有取下面紗,也沒脫下大衣,回答道:「我找女服別針。」

  「這是櫥窗。」他說,引她向中間的店鋪走去。她瞥了一下櫥窗,道:「不……不……沒有我要的東西。我要的,不是這種那種衣服扣針,而是從前從首飾匣裡丟失的一隻別針。我是來找的。」她驚異地發現他顯出驚慌的神色,眼睛變得驚恐不安。「來這裡找?我想您不會有什麼運氣……什麼樣子的?」

  「光玉髓的,嵌在金絲托子上……一八三〇年的樣子……」

  「我實在不明白……」他結結巴巴地說,「為什麼您問我這事?」她取下面紗,脫下大衣。

  他後退一步,仿佛看到了可怕的一幕,喃喃念著:「藍色連衣裙……無邊軟帽……啊,這可能嗎……煤玉項鍊!……」

  也許,看到三股燈芯草編的馬鞭,他更為驚慌。他身子搖晃起來,把手指伸向她,最後,像一名落水者那樣,兩條手臂在空中亂揮,倒在椅子上,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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