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鐘敲八點 | 上頁 下頁
二七


  「偏偏又是黑夜,又缺這少那。唯一的油燈沒油了,蠟燭也熄了,只聽見風聲呼嘯,貓頭鷹的叫聲一聲比一聲淒厲。布西尼奧爾小姐怕得發瘋。最後到早上五點,她才把小多爾米瓦爾抱到這間房,護理,洗澡,放進搖籃裡,又去照料大聲喊叫的沃布瓦夫人,然後去看護失去知覺的多爾米瓦爾夫人。

  「當布西尼奧爾小姐終於把兩位母親照料妥善,精疲力竭,昏昏沉沉,來到嬰兒搖籃邊時,驚異地發現,她給他們穿的是相同的衣服和小毛襪,把他們並肩放在一張搖籃裡!以致無法辨認哪個是路易·多爾米瓦爾,哪一個是讓·沃布瓦。「另外,當她抱起一個嬰兒時,發現他的小手已經冰涼,停止了呼吸。

  嬰兒死了。死去的嬰兒叫什麼?活著的又該怎麼稱呼?「三個小時後,醫生回來了,發現兩個女人大發雷霆,女看護正苦苦地站在她們床前乞求原諒,抱著我這個活著的嬰兒,輪番接受她們的撫愛。她們輪流擁抱我,再把我推開。因為我到底是誰的呢?是多爾米瓦爾寡婦和遠洋船長的兒子呢,還是旅行推銷商和沃布瓦夫人的兒子呢?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醫生懇求我的兩位母親放棄她們的權利,至少一人享有一半,稱我路易·多爾米瓦爾或讓·沃布瓦。她們堅決反對。「『為什麼叫讓·沃布瓦?如果他是多爾米瓦爾呢?』一個反駁道。

  「『為什麼叫路易·多爾米瓦爾?如果他是讓·沃布瓦呢?』另一個也反駁道。

  「她們於是稱我讓-路易,是不明的父親和母親的兒子。」雷尼納親王靜靜聽著。但隨著敘述即將結束,奧爾唐瑟忍不住流露出一絲笑意,被年輕人發現了。

  「對不起,」她噙著淚水,結結巴巴地說,「我是忍不住。」年輕人沒有生氣,平靜地道:「用不著抱歉,夫人,我已經預先告訴你們,我的故事是有些可笑。這件事有多麼荒唐和滑稽,我比誰都清楚。是的,這一切都很可笑。但請相信我的話,在現實生活中,這又並不可笑。表面上可笑,實際上可悲。您剛才已經看到了,不是嗎?兩個母親,沒法肯定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都死死纏住讓-路易。這個兒子也許是外人,也許確實是她們的骨血。她們極為喜歡他,為了他而爭吵不休。尤其是她們為此竟結了仇。她們的性格和所受的教育都不同,卻不得不在一起生活,因為誰都不願放棄母親的權利,她們彼此敵對地生活在一起,誰也不能使她們消仇解恨。「我是在這兩位母親的相互仇恨中長大的。她們讓我懂得的,也是這種仇恨。如果我渴望溫柔的心向著哪一方,另一方便向我灌輸輕蔑和憎惡。老醫生去世時,她們買下了這座城堡,在主樓側翼修建兩座小樓。每天,我都在無意中折磨著她們,也受著她們的傷害。痛苦的童年和可怕的青年時期,我相信我受的苦,沒人比得上。」

  「應該離開她們!」奧爾唐瑟不再發笑,叫道。「我不能離開母親,」

  他說,「兩個女人中總有一個是我的母親。母親也不能拋棄兒子。她們兩人都認為我是她的兒子。我們三個人就這樣捆在一起,像苦役犯一樣,被痛苦、懷疑和有朝一日也許能弄清真相的希望捆在一起。但我們三個互相辱駡,互相指責。啊!多麼痛苦!可怎樣逃脫呢?我好幾次試過……可是無用。斷了的聯繫又接上了。今年夏天,我對熱納維耶夫一片癡情,我想獲得解放,就想極力說服兩位所謂的媽媽。我激起了她們的抱怨。她們恨我的未婚妻,恨我給她們帶來的外人……我屈服了……熱納維耶夫來到這裡,生活在多爾米瓦爾夫人和沃布瓦夫人之間,怎麼過日子呢?我有權讓她受這份罪嗎?」

  讓-路易逐漸激動起來,最後幾句話說得明確有力,似乎使人認為他這樣做,是出於良心、理智和責任感。其實,雷尼納和奧爾唐瑟沒有看錯,他是個懦夫,不可能做出擺脫這種荒誕處境的行動。這種處境,自童年時起就不可挽回地強加在他的身上。他承受著,像背負一個沉重的十字架,無權拋棄,卻又感到羞愧。在熱納維耶夫面前,他顯得可笑而沉默不語;回到這個牢獄,他由於習慣和懦弱,仍然沉默不語。他坐在寫字臺前,匆匆寫了一封信,遞給雷尼納。「請把這封信交給熱納維耶夫小姐,再次懇求她原諒。」

  雷尼納沒有接。由於年輕人堅持要他接下,他便接過信一下子撕毀了。

  「這是什麼意思?……」年輕人問道。

  「這就是說,我不捎任何信件。」

  「為什麼?」

  「因為您得和我們一起走……」

  「我?」

  「明天,您一定要到埃瑪爾小姐身邊,向她求婚。」讓-路易有幾分輕蔑地望著雷尼納,似乎在想:「我說了半天,這位先生怎麼絲毫沒有聽明白?」

  奧爾唐瑟靠近雷尼納:「告訴他埃瑪爾小姐想自殺,會送命的……」

  「不必了,事情會像我說的那樣發展。過一兩個鐘頭,我們三人一起離開。明天就讓他求婚。」

  年輕人聳聳肩膀,冷笑道:「您說話這麼肯定?」

  「我有理由才這麼說的!」

  「什麼理由?」

  「我告訴您一個理由,只一個。如果您願意幫我做調查,有這一個也就夠了。」

  「調查……出於什麼目的?」讓-路易問。

  「證明您的故事並不完全確實。」

  讓-路易表示反對。

  「我請您相信,先生,我的話沒有一句不是事實。」

  「可能我沒說清楚。」

  雷尼納平聲靜氣地說,「您說的話,確實句句符合您以為是真實的身世。但是,您那身世,不是,也不可能是真的。」

  年輕人交抱起雙臂。

  「無論如何,我可能比您瞭解得更清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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