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鐘敲八點 | 上頁 下頁
二四


  雷尼納又搓著手。不過他不講下去了,因為他發現奧爾唐瑟不再聽他說話。

  羅茲已經蘇醒。奧爾唐瑟伸出雙臂摟住她,輕聲道:「羅茲……羅茲……是我……別怕。」

  奧爾唐瑟開始小聲安慰她,把她溫柔地抱在懷裡搖著。可是羅茲聽著聽著,慢慢地又現出痛苦的表情,從姐姐懷抱裡掙脫出來,坐得遠遠的,一點不動,腰杆挺得筆直,嘴巴抿得鐵緊。雷尼納覺得,他不能去觸碰她的痛處;她經過思考打定的主意,不會聽了他的推理而改變。

  他走近她,和顏悅色地說:「夫人,我贊同您的做法。不管發生什麼事,您都應該為心愛的人辯護,證明他是無辜的。不過事情並不緊迫。而且我認為,為他考慮,最好推遲幾個鐘頭,並且仍讓人家以為您是受害者。明早,要是您沒改變主意,我會告訴您怎麼辦的。現在,和您姐姐回房間去,準備行李,整理文件,別讓他們找到對您不利的證據。信我的……請相信我。」

  雷尼納又說了好久,終於說服了年輕婦人。她答應等一等。大家都安頓下來,準備在「漂亮園子」過夜。屋子裡有充足的食品。一個偵探準備了晚飯。

  晚上,奧爾唐瑟與羅茲同住一房。雷尼納、莫裡索與兩個偵探睡在客廳沙發上。另兩個偵探看守受傷的達爾布萊克。一夜無事。

  克萊芒昨天進城通知了憲警。他們一大早就趕來了。大家商定,將達爾布萊克解往省立監獄的衛生所。雷尼納提出用他的汽車押送。克萊芒已經把汽車開到茅舍前面。

  兩姐妹看見樓下人來人往,便走下樓來。羅茲-昂德勒表情堅毅,像那些打算大幹一場的人。奧爾唐瑟不安地望著她,又看看雷尼納,發現他若無其事一般。

  一切準備就緒,只要去叫醒達爾布萊克和兩個看守了。莫裡索親自前往。

  可是他發現兩個看守睡得死死的,床上卻空無人影。達爾布萊克跑了。

  這個突然的變故在偵探和憲警中間並未引起多大的驚慌。因為他們相信,達爾布萊克拖著一條斷腿,跑不了多遠就會被抓回來。不過看守沒有聽到一點響動倒是個謎,只是誰也不覺得驚奇。達爾布萊克肯定藏在果園裡。

  探長當即佈置搜捕。毫無疑問,結果會可想而知。羅茲-昂德勒大為恐慌,走向探長,準備替逃犯求饒。雷尼納一直注意著她,見她這番舉動,立即小聲對她說:「別開口。」

  她期期艾艾地說:「可他們會找到他的……會用亂槍把他打死。」

  「找不到的。」雷尼納說。

  「您怎麼知道?」

  「昨夜是我和我的司機放他跑的。在看守的咖啡裡放了點藥粉,他們什麼也沒聽見。」

  她大吃一驚,又說:「可他受了傷,會在哪個角落斷氣的。」

  「不會。」

  奧爾唐瑟聽著他們的談話,可是不大明白。不過她放心,因為她相信雷尼納辦事有方。

  雷尼納壓低聲音道:「夫人,您要向我發誓,過兩個月,等他傷好了,您又為他洗清了不實之辭,你們就動身去美國。您要發誓。」

  「我向您發誓。」

  「您會嫁給他嗎?」

  「我向您發誓。」

  「那好,您跟我來,別作聲,別作驚奇的動作。稍一疏忽,您就可能失去一切。」

  他叫來莫裡索,對他說:「探長先生,我們得把這位夫人送到巴黎,做必要的護理。無論如何,不管搜捕會有什麼結果——我想,它是不至於落空的——我都要請您相信,您不會因為這個案子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我今晚就去警察總署。我在那兒有一些靠得住的關係。」他讓羅茲-昂德勒挽住他的手臂,領著她朝汽車走去。他感到她步履踉蹌地靠在他身上。

  「啊,上帝,他獲救了……我見到他了。」她喃喃低語道。在克萊芒坐的駕駛座上,她認出那個儼然一副司機模樣,帽舌拉得低低的,大眼鏡遮住眼睛的人,正是她的情郎。「上車吧。」雷尼納說。

  她上車坐在達爾布萊克旁邊。雷尼納和奧爾唐瑟坐在後座。探長把帽子摘下來拿在手裡,圍著汽車轉了一圈,逐個向他們道別。汽車開動了,可是走了兩公里,到了林深樹密的地方,不得不停下,因為達爾布萊克盡了超常的努力,忍住疼痛,這時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他們讓他躺在汽車上,換了雷尼納開車,奧爾唐瑟坐他旁邊。還沒開到盧維耶,汽車又停下,把克萊芒接上來。他穿著達爾布萊克的破衣服,一直走到這裡。

  接下來是幾小時的沉默。汽車駛得飛快。奧爾唐瑟一聲不吭,甚至都不想問雷尼納昨夜幹了什麼事。他將達爾布萊克掉包的細節、方式,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她不感興趣。她只想著妹妹。她心裡充滿了骨肉之愛,手足之情!

  快到巴黎時,雷尼納才說:「昨夜我和達爾布萊克談過了。他肯定與謀殺珠寶商的案子無關。這人表面兇悍,其實是個誠實正直的人,有情有義,忠心耿耿,為了羅茲-昂德勒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他又補充道:「他是對的,是應該為心愛的女人盡其所能,應該為她犧牲自己,把世上最美好的東西、幸福、快樂奉獻給她……她要是覺得無聊,就應帶她去冒險,讓她激動,開心,微笑……或者痛哭。」奧爾唐瑟聽了,渾身哆嗦著,兩眼潮濕了。他這是第一次暗示把他們聯繫在一起的感情上的冒險。這種聯繫迄今仍很脆弱,可是他們在焦慮和興奮中共同破解的每一個案子都賦予它力量,也帶給它阻力。他這個奇人完全按自己的意志支配一切,似乎在與受他保護或打擊的人的命運做遊戲,在他面前,她已經覺得自己弱小,已經感到了不安。他讓她害怕,又深深吸引著她。她想他,就像想自己的主宰,有時竟像想一個敵人,一個要抵擋其進攻的對手,但更經常的是,像想一個充滿魅力和誘惑讓人心慌的朋友……

  § 五 讓-路易事件

  此事像最平常的社會新聞一樣發生了,但速度之快卻使奧爾唐瑟大為驚訝。在他們散步穿過塞納河時,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翻過橋欄往下跳入河中。

  四面八方響起一片驚叫。奧爾唐瑟一把抓住雷尼納的胳膊。

  「怎麼,您不要下去!……我不許您下去……」

  雷尼納猛地跳過橋欄,接著……接著她就什麼也看不到了。他的衣服留在她手上。三分鐘後,在人流的推擁下,她來到了河邊。雷尼納走上階梯,雙手托著一位年輕女子。只見那女子一頭烏髮貼在蒼白的臉上。

  「她沒有死,」他肯定地說,「快,去藥房……扯扯舌頭……沒有危險……」

  他把年輕女子交給兩名警察,分開圍觀者和問他名字的所謂記者,把激動的奧爾唐瑟推進了一輛出租汽車。

  「唉呀!」沒過一會兒,雷尼納叫道,「又是一個投河的女子!您要我怎麼辦?我硬是忍不住,一看到有人跳水,就跟著跳下去救人。毫無疑問,我是個熱心腸。」

  雷尼納回到家,換下濕衣。奧爾唐瑟在車裡等著。他回到車上後吩咐司機:「到蒂爾西特街。」

  「去哪兒?」奧爾唐瑟問。

  「看那跳水的姑娘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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