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鐘敲八點 | 上頁 下頁
一九


  「怕什麼?」

  「不怕他們覺察出什麼?」

  「上帝啊!他們什麼也覺察不到!我們要向這些老實人敘述我們所看到的一切,這些證詞只會增加他們的困惑,因為我們什麼也沒有看到。出於謹慎,我們在這裡呆上一兩天,以防意外。但事情已經解決了。他們是查不出什麼的。」

  「可是,您從一開始就猜出來了。這是什麼原因呢?」

  「因為我不像人們通常做的那樣,操心一些不切實際的問題。我只向自己提出應該提的問題,而且能自然而然地得到答案。一位先生走進保管室,關上門。半小時後,人們發現他死了。沒人進去過。發生了什麼事?在我看來,答案馬上就有了,甚至不用思考。既然兇殺不是在保管室裡發生的,那就是在這之前,就是說他在進保管室時已受致命之傷。於是,我立刻明白了真相。本來,人家準備晚上殺害德·安布勒瓦爾夫人,但她先下手為強,當她丈夫彎腰時,她一時失去理智,殺害了丈夫。此後,就只要瞭解她殺夫的動機了。而當我瞭解以後,我就完全同情她了。整個故事就是這樣。」

  暮色開始降臨。天空的藍色變得陰暗。大海更加平靜。「您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雷尼納問道。

  「我在想,如果我成了某個陰謀的犧牲品,我完全信任您,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信任您。不管有什麼障礙,您都會救我。我就像知道自己存在一樣清楚這一點。您的意志沒有極限。」他低聲道:「我討您歡心的願望也沒有極限。」

  § 四、露底的影片

  「您看那演膳食總管的人……」塞爾熱·雷尼納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奧爾唐瑟問。

  他們在大馬路旁的一家電影院看日場。年輕女人把雷尼納拖來,想讓他看看與她有親緣關係的一個女演員。羅茲-昂德勒,海報上稱她為紅角兒,是她的同父異母姊妹。她們的父親先後娶過兩個女人。兩姊妹鬧了些彆扭,有好幾年互不通音訊。羅茲-昂德勒模樣俊秀,姿勢動作優美柔婉,一張臉笑盈盈的,很逗人喜歡。她先是在戲臺上混,沒有演出什麼名堂,又轉拍電影,在銀幕上倒像是個前程遠大的演員。這一次,她憑自己的活力和美貌,把一個本身相當平庸的電影《幸福的公主》的角色演得十分生動。幕間休息的時候,雷尼納沒有直接回答奧爾唐瑟的問題,說道:「我每次碰上蹩腳的電影,就觀察那些次要角色打發時間。有些場面,他們都排練了十次二十次了,到了開拍的時候,這些可憐傢伙怎麼可能不會去想別的事兒呢?正是這種思想開小差的時候,能顯露出他們的內心和本性,才叫人看了有趣。因此,您瞧,這位膳食總管……」

  銀幕上的鏡頭這時是一張擺滿佳餚盛饌的餐桌,幸福的公主坐在主席,兩旁坐著她的追求者。有五六個僕人來來去去,在膳食總管指揮下上菜撤碟。

  膳食總管是個高大漢子,一張臉肥肥的,面相平庸,兩道眉毛連成一線。

  「他的腦袋像畜生的頭。」奧爾唐瑟說,「您看他有什麼特別之處?」

  「您注意他看你妹妹的方式,總是對不時地瞅上一眼……」

  「說實在的,我到現在也不覺得……」奧爾唐瑟提出不同意見。「不,」雷尼納肯定道,「顯然,他內心對羅茲-昂德勒懷有私情,這與他的僕人角色無關。在現實生活中,可能誰也沒有覺察,可是在銀幕上,他稍不注意,或者以為同伴們見不到,內心的秘密便流露出來了。瞧……」

  那膳食總管不動了。宴席已近尾聲。公主喝了一杯香檳酒。他那兩隻讓厚眼皮遮了一半的眼睛炯炯有神,一個勁地盯著公主。他們又發現兩次他那特別的表情。雷尼納認為那是愛情的表現,奧爾唐瑟不以為然。

  「他只是看人有些特別罷了。」她說。

  第一個短片完了,又開始了第二個。節目單上寫著:「一年以後,幸福的公主選了一個不大走運的音樂家做丈夫,住在諾曼底一幢漂亮的、爬滿常青藤的茅舍裡。」

  她一直非常幸福。此外,正如大家在銀幕上看到的,她一直是那樣迷人,被形形色色的追求者所包圍。不論貴族還是平民,不論金融家還是農夫,所有男人在她面前都昏了頭,失去理智。尤其是一個孤獨的農夫,一個渾身長毛,半處於野蠻狀態的樵夫,她每次散步都要撞見他。他拿著斧子,又陰險又可怕,整天在茅舍附近轉悠。大家驚恐地預感,幸福的公主將大禍臨頭。

  「喏,喏,」雷尼納小聲道,「那個砍柴的,您說是誰?」

  「不知道。」

  「就是膳食總管。一個人演兩個角色。」

  確實,儘管模樣兒變了,可是那沉重的步履,佝僂的脊背,分明是膳食總管的神態和動作。同樣,透過那又長又厚的頭髮和亂糟糟的鬍子,他們認出了剛才膳食總管刮得光溜溜的臉,以及那個畜生一般的腦袋和連成一線的眉毛。

  遠處,公主從茅舍裡走出來。樵夫藏在灌木叢後面。銀幕上不時地出現一個特寫,不是他兇殘的眼睛,就是他那雙大拇指奇大的殺人的雙手。

  「我看了害怕。」奧爾唐瑟說,「他確實很凶。」

  「因為他演的就是他自己。」雷尼納說,「您明白,兩部電影的拍攝,隔了三四個月。他的愛情有了發展。對他來說,現在走來的不是公主,而是羅茲-昂德勒。」

  樵夫蹲在樹後。受害者走過來了,步子輕快,絲毫沒有想到有什麼危險。

  從樵夫身邊過去時,她聽到有什麼響動,就停下來,看著灌木叢,先帶著微笑,後來認起真來,再後來變得不安,越來越驚慌。只見樵夫撥開樹枝,從灌木叢裡走出來。他們就這樣面對面地站著。

  他張開雙臂,想抱住她。公主想喊叫,呼救,卻哽在喉頭,喊不出聲。

  樵夫兩條臂膀把她摟緊了,她沒有做任何反抗。於是他把她扛在肩上,跑起來。

  「您這下相信了吧?」雷尼納低聲道,「要是換了別的女人,不是羅茲-昂德勒,這個二十流的演員會有這種激情,這種活力?」樵夫這時跑到一條大河邊,登上一條躺在淤泥中的舊船,讓羅茲-昂德勒軟綿綿的身體躺在艙底,解了纜繩,順著河岸往上劃。接下來,他上了岸,進了一座森林,在參天大樹和岩石堆中間行走,進了一個洞穴。他把公主放下,打掃洞口。日光從一道斜縫射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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