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鐘敲八點 | 上頁 下頁 | |
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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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為了孩子。」 阿斯坦夫人並不消恨,她的神態表明她仍要復仇,仍對德·安布勒瓦爾夫人十分仇恨,然而,不管怎樣,她還是受了雷尼納的影響。在這間封閉的客廳裡,在互相仇恨的兩人之間,他逐漸變成了主宰。熱爾梅娜·阿斯坦明白,德·安布勒瓦爾夫人在就要踏入深淵之時,從這出乎意料的支持中獲得了力量。「謝謝您,先生,」泰蕾茲說,「既然您什麼都明白,您同樣知道,為了孩子,我不能向司法當局自首。不是為了她們,我這個弱女子早活厭了……」 場景就這樣交換著,事情就這樣展現著不同的面目。多虧他在她們衝突時說出的幾句話!指控者才感到猶豫和不安,罪犯才抬起頭,放了心,才出現了一個不敢再說下去,另一個卻覺得需要走出沉默,自然地交待罪行,釋除心頭重負的場面。「現在,」雷尼納仍舊對德·安布勒瓦爾夫人溫柔地說,「我想您能夠也應該說明白了。」 「是的……是的……我也這麼認為。我應該回答這個女人……真相非常簡單,不是嗎?……」 她又哭泣起來,沮喪地倒在扶手椅上,一張臉因痛苦而顯得蒼老憔悴。 她沒有發怒,只輕輕地語不成聲地說:「她成為他的情婦,有四年了……我痛苦的是……是她自己向我披露他們的私情……出於惡意……她愛雅克,但她更恨我……每天,我都要受到她的傷害……她打電話告訴我她和雅克約會……千方百計折磨我,希望我自殺……我有時確實想自殺,可為了孩子,我又挺下來……雅克卻支持不下去了。她逼他離婚……他漸漸屈從了……他受她和她弟弟的操縱。她弟弟比她更陰狠,更危險。這一切我都感覺到了……雅克對我變得冷酷……他沒有勇氣離開,可我又是個障礙,因此他恨我……上帝啊,多麼殘酷的折磨!」 「你本應該給他自由。」熱爾梅娜·阿斯坦叫道,「不能因為一個人要離婚而殺害他。」 泰蕾茲搖搖頭回答:「不是因為他要離婚我才殺他。如果他真要離婚,他會離開我的,而我又有什麼辦法呢?但你的計劃變了,熱爾梅娜。你已經不滿足於離婚了,你要從他那裡得到另外一件東西,比你和你弟弟原先要求的重要得多的東西,雅克同意了……由於懦弱……他違心地……」 「你說什麼?」熱爾梅娜結結巴巴地問,「另外什麼東西?」 「我的性命。」 「你撒謊!」阿斯坦夫人叫道。 泰蕾茲沒提高嗓門,沒做出任何仇恨和憤怒的表示,只是重複道:「我的性命,熱爾梅娜。我看了你最近給他的信。他糊糊塗塗,放在鈔票夾裡的六封信。在那些信裡,你雖然沒有明說出那可怕的字眼,但字裡行間,卻處處露出了那個意思。我看信時全身直打哆嗦!雅克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可是,我並沒有產生要懲罰他的念頭。熱爾梅娜,我這樣的女人是不會自願殺人的……我失去理智……也是在後來……由於你的錯誤……」她轉向雷尼納,似乎問她說的話,透露的真情是不是有危險。「請放心,夫人,」 他說,「我向您保證。」她抬手托住前額。此刻,她又想起那令人恐怖的場面,感到痛苦……熱爾梅娜·阿斯坦一動不動,雙臂交放在胸前,兩眼驚恐不安。 奧爾唐瑟·達尼埃爾則狂熱地等待罪犯交代,聽她說出那無法識破的秘密。 「是在後來,」泰蕾茲又道,「由於你的錯誤,熱爾梅娜。我把裝著六封信的鈔票夾放回抽屜,今天早晨,我什麼也沒跟雅克說……我不願告訴他我知道……太可怕了!……可是,得抓緊……你的信預告你今天會悄悄到達……我首先想躲開,跳上火車……我無意識地帶上這把匕首,為了自衛……可是,當我和雅克來到沙灘,我就屈服了……是的,我同意死……我想,讓我死吧,讓這場惡夢結束吧!只是為了孩子,我希望我的死像是事故,使雅克免受指控。所以,你那個懸崖上散步的計劃正合我意……從懸崖上跌落,似乎很自然……雅克離開我去保管室,再從那裡去『三馬蒂爾德』與你見面。可他把鑰匙丟在平臺下面,我下去和他一起尋找。就是在那……由於你的錯誤……對,熱爾梅娜,由於你的錯誤。雅克的皮夾從衣兜裡掉了出來,他沒有發覺。一張照片也同時掉在地上,我立刻認出來……那張照片是今年我和孩子一起拍的。我把照片拾起來……看到……你很清楚我看到什麼了,熱爾梅娜。在照片上的不是我,而是你……你把我抹去,換上了你,熱爾梅娜!是你的臉!你一隻胳膊摟著我大女兒的脖子,我小女兒靠在你的膝蓋上……是你,熱爾梅娜,你將做我丈夫的妻子……你將做我孩子的母親……你,你將撫育她們……你……你!……於是,我頓時失去了理智。我有匕首……雅克彎著腰……我就用匕首捅了一刀……」 這一番懺悔沒有一句不是真話,給人感受深刻。對奧爾唐瑟和雷尼納來說,沒有比這番話更揪心,更辛酸的事了。德·安布勒瓦爾夫人精疲力盡,又坐了下來,仍在含含糊糊地念著什麼,只有彎下腰,靠近她,才能漸漸聽明白。「我以為周圍的人都會驚叫,把我抓住……但是,什麼也沒發生。誰也沒有注意到發生了什麼事。不僅如此,雅克還跟我同時站起來,竟然沒有倒下!沒有,他沒有倒下!他被我捅了一刀,卻仍然站起來了!我登上平臺注視他,看到他披上外衣,顯然是為了掩蓋傷口。他走了,身體沒有搖晃…… 或者只稍微有點踉蹌,只有我一人才看得出來。他甚至還和那幾個玩橋牌的朋友聊了幾句,然後就直奔保管室,進去了。我也跟著回來了。我以為這一切只是一個惡夢……我沒有殺他……至少,傷不重。我想,雅克會出來的…… 我肯定。我從陽臺上注意他的動靜……如果我那一刻想到他需要幫助,會向保管室跑去……但是,我確實不知道……我沒覺察到……有人談論有什麼預感……那是假的。我十分平靜,就像惡夢之後,什麼也記不起來了一樣。不,我向您發誓,先生,我什麼也不知道……直到那一刻……」 她停住話頭,泣不成聲。 「有人來報告噩耗,是嗎?」 泰蕾茲結結巴巴地說:「是的……直到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幹了什麼……我覺得我變瘋了,我真想向所有這些人大叫:『就是我!別找了!這把匕首……我就是兇手。』是的,我一看到他,我可憐的雅克,就想大叫……人們把他抬回來了……他的面容非常平靜……非常安寧……站在屍體前,我明白了我的責任……就像他明白他的責任一樣……為了孩子,他自殺了。於是,我也沒喊出來。兩個人都是兇手,死的卻是他,不過,我們兩人都盡了自己的努力,免得背上謀殺的罪名……他咽氣的時候,對此看得非常清楚……他以驚人的勇氣走路,回答玩牌人的問話,關上門再從容赴死。他這樣做,一下子就抹去了他的所有過錯,也給了我原宥,因為他沒告發我……他命令我保守秘密……他吩咐我為自己辯護……反對所有人,尤其是你熱爾梅娜的指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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