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空心岩柱 | 上頁 下頁
一八


  「正是如此。」亞森·羅平笑得更開心了,「我呢,也不會因您受傷而萬分痛苦了。我向您發誓,有幾天,我的心情極為難受。今天,看到您臉色蒼白,我仍然揪心似地內疚。您不再怨恨我了吧?」

  「您把自己無條件地交給我——我本可以很方便地帶加尼瑪爾的幾個朋友來的!這證明您對我的信任。這一來,以前的一切,就一筆勾銷了。」博特萊說。

  他是說真話嗎?我承認我被弄糊塗了。這兩人的交鋒一開始就讓我莫名其妙。我見過亞森·羅平和福爾摩斯在北站咖啡館第一次見面的情景。我不禁回想起那兩位鬥士傲慢的骨氣,彬彬有禮的舉止下自尊心的可怕衝突,和他們假裝出來的神態,他們高傲的舉止,他們唇槍舌劍的交鋒。

  可這裡卻是另一回事。亞森·羅平沒有變:同樣的戰術,同樣含譏帶諷的和氣;但他碰到的是多麼奇特的敵手!甚至都不能說是對手。他從外表從聲調上看都確實不像對手。從從容容,並不裝出克制的樣子;彬彬有禮,毫不做作;面含微笑,卻沒有一絲譏諷,與亞森·羅平形成鮮明的對照,甚至我覺得亞森·羅平也一樣被搞糊塗了。

  確實,在這位身體纖瘦,有著姑娘般的紅潤臉蛋和天真可愛的眼睛的年輕人面前,亞森·羅平失去了平常的自信。我好幾次觀察到他有些局促,猶猶豫豫,說話吞吞吐吐,羅囉嗦嗦浪費時間。

  似乎他缺少了某種東西。似乎他在尋找和等待。但尋找什麼?等待什麼?

  門鈴又響了。他急忙親自跑出去開門。

  回來時,他拿著一封信。

  「兩位,我能拆開看嗎?」他問我們。

  他拆開信封。裡面是一份電報。他讀了電報。讀罷電報,他好像變了一個人:眉開眼笑,昂首挺胸,額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我發現他又成了競技場上的鬥士,成了充滿自信,支配人和事物的主宰。他把電報放在桌上,一拳砸在上面,大聲說:「博特萊先生,現在我們來談談!」

  博特萊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式。亞森·羅平開始用有節制的然而卻生硬、堅決的聲音說起來:「我們都扔掉面具吧,對不對?別再裝模作樣了。我們是心知肚明的敵人,是刀來劍往針鋒相對的敵人,所以彼此也應該以敵人相待。」

  「以敵人相待?」博特萊驚奇地問。

  「是的,以敵人相待。我不是偶然使用這個詞。我還要重複一遍,不管這會讓我付出什麼代價。代價肯定不小。我這是頭一次對一個敵手使用這個詞,但我也馬上告訴您,這也是最後一次。請您利用這個機會。您只有答應我一件事,我才離開這間屋子。否則便是戰鬥。」

  博特萊似乎越來越吃驚,他和氣地說:「我沒有料到會這樣……您說的話真讓我摸不著頭腦!與我原來認為的是如此不同!……是的,我想像您是另一種……為什麼要來火呢?要恐嚇呢?

  難道情勢相迫,就使我們成了敵人?敵人……為什麼?」

  亞森·羅平顯得有點窘迫,但他向年輕人側身冷笑道:「聽著,我的孩子,問題不在於選擇詞語,而在於事實,無可爭辯的事實,確鑿的事實。這就是:十年來,我還沒有遇上過像你這樣有實力的對手。對加尼瑪爾和歇洛克·福爾摩斯,我就像和小孩遊戲一樣輕鬆,而和您打交道,卻得小心防衛,甚至後退。是的,您和我都清楚,我此刻應該把自己視為輸家,伊齊多爾·博特萊勝了亞森·羅平。我的方案被打亂了,我企圖保密的東西被您揭露。您妨礙我,阻攔我,我受夠了……布萊杜警告過您,但沒有效果。現在我再說一遍,再強調一遍,以期引起您的注意。我忍無可忍了。」博特萊點了點頭。

  「那麼,您到底要怎麼辦?」

  「休戰。各自回營。」

  「這就是說,您可以隨心所欲地行竊,我可以自由自在地返回學校。」

  「返回學校……隨您的便……這與我無關……但是您要讓我安寧……我希望安寧……」

  「我現在哪兒打擾您?」

  亞森·羅平猛地抓住他的手。

  「您很清楚!別裝作不知道。您掌握了我最重要的秘密。您有權窺出這一秘密,但無權將它洩露。」

  「您肯定我知道這個秘密?」

  「您知道,我肯定。我每日每時盯著您的思想,注意您的調查進展。布萊杜攻擊您的那一刻,您正準備把一切都說出來。出於對您父親的關心,您推遲揭露真相。今天,您答應了這家報紙。文章已經寫好。一小時後付排,明天見報。」

  「正是這樣。」

  亞森·羅平站起身,伸手一揮。

  「它別想見報!」他叫道。

  「會見的!」博特萊說,也一下站起來。

  兩人面對面站著,我覺得他們就要抱作一團,打起來了。博特萊一臉通紅,猶如一點火星點燃了他身上新的感情、勇氣、自尊、對戰鬥和冒險的渴望與追求。

  亞森·羅平呢,我從他炯炯有神的目光裡,看到了一個終於與冤家對頭刀來劍往,一決生死的決鬥者的快樂。「交稿了嗎?」

  「還沒有。」

  「帶在……身上?」

  「我不會這麼蠢!早不在我手裡了。」

  「在哪兒?」

  「在一名編輯手裡。如果我午夜還沒到報社,文章就付排。」

  「啊,混蛋!」亞森·羅平切齒罵道,「早有了準備。」他勃然大怒,樣子兇狠。

  博特萊冷笑著。這一次是該他譏諷了。他為自己的勝利洋洋得意。

  「別說了,小娃娃!」亞森·羅平咆哮道,「您難道不知我是誰嗎?要是我願意……我說話算話,您竟敢笑!」一陣沉默。亞森·羅平走上前,直視著博特萊的眼睛,低聲說:「您趕快跑到《大報》去……」

  「不。」

  「去撕了那篇文章。」

  「不。」

  「去找總編輯。」

  「不。」

  「說您搞錯了。」

  「不。」

  「另寫一篇文章,把昂布呂梅齊案件按官方的說法寫,按公眾已經接受的那樣寫。」

  「不!」

  亞森·羅平抓起我桌上的一把鐵尺,毫不費力就把它折斷了。他的臉色白得嚇人。他用手抹去額頭上的汗珠。他從未見過有人竟敢抗拒他的意志。

  這個娃娃的倔強把他氣瘋了。他雙手按在博特萊肩頭上,大聲說:「您必須做這一切,博特萊。您要說,最近的調查使您相信我已經死了,這一點毫無疑問。您要這樣說,因為我希望您這樣說。必須讓大家認為我已經死了。您尤其要說出這一點,因為如果不說……」

  「如果不說?」

  「您父親今夜將被綁架,就像加尼瑪爾和歇洛克·福爾摩斯那樣。」

  博特萊微微一笑。

  「您別笑……回我的話!」

  「我回答說,我違背您的意願,十分難過。不過,我既然答應說出來,那就只能說了。」

  「您可以照我的意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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