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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先生在倫敦。」

  亞森·羅平回到汽車裡,一句話也不說。克拉裡斯甚至也不問他,她對一切都漠不關心,覺得兒子的死已成定局。他們讓司機把車開到克裡希廣場。

  亞森·羅平進門時,正好碰到兩個人從門房裡出來。可他想著心事,沒有注意。這是普拉斯維爾派來監視亞森·羅平住宅的偵探。

  「沒有電報嗎?」亞森·羅平問僕人。

  「沒有,老闆。」阿希伊回答。

  「勒巴盧和格羅亞爾沒有消息嗎?」

  「沒有半點消息,老闆。」

  「這很自然。」他故作輕鬆地對克拉裡斯說,「現在才七點鐘。別指望在八點鐘,甚至九點鐘之前見到他們。讓普拉斯維爾等著好了。我去給他打電話。」

  他打完電話,掛上話筒,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呻吟。克拉裡斯站在桌旁,在看一張晚報。

  她伸手捂著胸口,身體搖晃著倒下去。

  「阿希伊,阿希伊!」亞森·羅平連忙喊僕人,「幫我把她抬到床上……

  現在,把壁櫥裡那個小瓶拿來,四號,盛麻醉劑的。」 他用刀尖撬開克拉裡斯的牙齒,給她灌了半瓶藥水。「好了,」他說,「這可憐的女人要到明天才醒,在……以後……」

  克拉裡斯還緊抓著報紙。他掃了一眼,看到下面幾行字:據悉司法當局已採取嚴密的防範措施,以防亞森·羅平搶劫法場,把吉爾貝與沃什萊救下斷頭臺。從午夜起,桑特監獄周圍的所有街道將實行戒嚴。據悉刑場設在監獄牆外阿拉戈大馬路的土臺上。

  我們獲悉有關兩名死囚精神面貌的情況。沃什萊始終抱著厚顏無恥的態度,毫不畏怯地等待著厄運降臨。「唉!這不會讓我快活。」他說,「不過既然非去不可,那就勇敢地去吧……」

  又添上一句:「死,我並不怕,讓我發毛的,是想到人家要把我腦袋切下來。啊,要是老闆能想個辦法,讓我喊都來不及喊,就把我送去另一個世界多好啊!老闆,弄點馬錢子堿,把我打發走吧。」

  吉爾貝十分鎮靜,尤其想到他出庭時那副精神崩潰的樣子,就更使人感受很深。他仍堅定不移地相信亞森·羅平無所不能。「老闆當著大家的面叫我不要怕,說他在這裡,他擔保一切。

  因此,我不怕。哪怕是最後一天,最後一分鐘,甚至在斷頭臺腳下,我都相信他。因為我瞭解他,老闆!有他在,就無可擔憂。他答應的事,一定會辦到。即使我的頭砍下來,他也會給我接上,扎扎實實地接上。亞森·羅平會聽任小吉爾貝去死?啊,不會的!請允許我打打趣!」

  在這個孩子的信任與敬慕裡,有某種感人的、純樸的東西,我們將看到,亞森·羅平是否配得上這樣盲目的信任。

  亞森·羅平好不容易才把文章讀完,眼中噙滿了淚水,模糊了視線。那是感動、憐憫和絕望的淚水。

  不,他配不上小吉爾貝的信任。誠然,為了拯救吉爾貝,他已經竭盡全力。但在目前情況下,需要做出更大的努力,要比命運更強才行。可是這一次,命運比他強。這場不幸的冒險從第一天起,事件就始終朝著與他的預見,甚至與邏輯相反的方向發展。他跟克拉裡斯追逐同一個目標,卻由於誤鬥耽誤了好幾個星期。接著,他們才攜手合力,災難幾乎就接踵而至:小雅克被綁架;多布萊克失蹤,被監禁在情侶塔;亞森·羅平受傷,行動暫停;接著是把克拉裡斯與她後面的亞森·羅平引到南方,引到意大利去的圈套;然後是這個最後的災難,在他們憑著堅強的毅力和頑強的精神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奇跡,以為千尋萬覓的金羊毛已經到手的時候,突然一切土崩瓦解,那「二十七人」的名單變得跟廢紙一樣毫無價值……

  「繳械投降吧!」亞森·羅平說,「失敗已成定局。我報復多布萊克,讓他破產,讓他絕望,其實都是白費氣力……真正戰敗的是我。因為吉爾貝就要死了……」

  他又哭起來,不是因為惱恨,也不是因為氣憤,而是因為絕望。吉爾貝就要死了!這個被他稱為孩子,稱為最親密戰友的人,再過幾小時就要永遠消逝了;他無法救他了,他渾身解數已經使盡了,他甚至不想最後再想想辦法。那樣做有什麼用?他難道不知道,社會遲早要報復,贖罪的時刻一直在敲響,沒有一個罪人能說自己逃得過懲罰?可是,今天被選來作犧牲的,卻是可憐的吉爾貝。他是無辜的,他沒犯置他於死地的罪行。這多麼可怕啊!

  這裡面不是含有某種可悲的意味,不更顯得亞森·羅平懦弱無能嗎?

  亞森·羅平深信自己無能,以致收到勒巴盧這封電報時,也並沒來火:馬達故障。零件損壞。長時間修理。明晨抵。

  這電報最後一次表明,命運已經做出判決。他再也不想去違抗命運的決定了。

  他看了看克拉裡斯,她睡得非常安穩,那忘卻一切的樣子,那無憂無慮的神態似乎讓他羡慕。突然,他的鬥志垮了,他抓起剩下的半瓶麻醉劑,一飲而盡。

  他走到臥室,躺到床上,搖鈴叫來僕人,對他說:「去睡吧,阿希伊,出什麼事也不要叫醒我。」

  「這麼說,老闆,」阿希伊問,「吉爾貝和沃什萊沒救了?」

  「沒救了。」

  「他們要死了?」

  「死了。」

  二十分鐘之後,亞森·羅平就昏昏沉沉睡過去了。這時是晚上十點鐘。

  這一夜監獄四周人聲嘈雜。從淩晨一點鐘起,桑特街、阿拉戈大馬路以及通往監獄的所有街道都被警察把守,要經過嚴格盤問,才能放行。

  此外,天又下起大雨。這樣的天氣來觀看行刑的人似乎不會很多。各咖啡館、酒店接到特別命令,都在將近三點鐘時打烊。開來了兩連步兵,守在人行道上。遇到緊急情況,阿拉戈大馬路還有一營軍隊;軍隊與軍隊之間有保安警察治安巡官和警察總署的職員在往來巡邏,總之這一次與以往不同,全體動員,嚴加戒備。在一片靜寂之中,斷頭臺樹起來了,立在阿拉戈大馬路與衛生檢疫所街拐角處的土臺上。人們聽到不祥的鐵錘聲。清晨四點,人群冒著傾盆大雨,開始聚集。有些人唱歌。人們要求點亮燈籠,拉開遮住斷頭臺的簾子;大家發現距離太遠,前面放了很多障礙物,看不清斷頭臺的柱子,都很忿急。駛來幾輛汽車,送來身穿黑服的官員。人群中傳出掌聲和抗議聲。於是開來一隊騎警驅散人群,給土台周圍隔出一塊三百多米寬的空地。

  接著又調來兩連士兵加強警戒。突然一下,天地間變得一片寂靜。漆黑的天空露出隱隱一片白色。

  雨突然停了。

  監獄裡,走廊盡頭,死囚牢房外邊,穿黑服的人物在低聲談話。普拉斯維爾正在跟共和國檢察官交談。檢察官有些擔擾。「不用擔心,不用擔心。」

  普拉斯維爾說,「我向您肯定,絕不會出什麼意外。」

  「秘書長先生,有沒有報告可疑情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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