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 | 上頁 下頁
三八


  五分鐘後,最多五分鐘,約瑟芬·巴爾莎摩出現了。在這關鍵的幾分鐘裡,每過去一秒鐘,博馬涅安的激動與狂熱就要增加一分。他結結巴巴地吐出一些不連貫的音節。他那浪漫的演員面孔變得像野獸那樣醜惡。謀殺的意志和本能歪曲了他的面容。這意志,這野蠻的本能突然一下變得明朗起來,這顯然是對付拉烏爾的,是對付約瑟芬·巴爾莎摩的情夫的。博馬涅安的腿再次無意識地踏著地板。他無意識地像一個醉漢那樣走起來。他將下意識地殺人。他的雙臂僵直,兩拳緊握像兩個羊角錘,被一種持續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緩緩推到拉烏爾胸前。他再往前走幾步,拉烏爾就會被擊出窗外,跌入空中。拉烏爾閉上眼睛,但他不願聽之任之,想方設法保持某種希望。「繩子會斷的,」他想,「石頭上會有厚厚的青苔,我會跌在那上面。的確,亞森·羅平先生的命運不是被吊死的。我這樣的年紀,如果沒有運氣逃脫這種險境,那就是因為迄今為止一直保佑我的神明再不管我了!在這種情況下,也就沒什麼遺憾了!」他想到父親,想到從父親那裡學來的體育技能和雜技……他低聲呼喚克拉裡斯的名字……

  但是,打擊並沒有發生。雖然他感到博馬涅安就在面前,但對手的衝動似乎已經止住。

  拉烏爾張開眼皮,看見博馬涅安直立著,個子高高的,正俯視著拉烏爾。

  但博馬涅安一動也不動,雙臂彎起。在他臉上,謀殺的意念使面容變得猙獰可怕。但他的決定好像暫時中止。拉烏爾傾聽著,什麼也沒聽見。也許博馬涅安神經異常激動,聽見約瑟芬·巴爾莎摩的來臨。的確,他一步步後退,突然一下回到門右邊的角落裡。

  拉烏爾從正面看到他。他的樣子十分難看。就像一個架著槍打埋伏的獵人,把槍舉起來,放下去,又舉起來,以便在看准的時刻放槍。而博馬涅安是雙手抽搐著準備殺人。這雙手分開,保持適當的距離,手指彎起像爪子,準備扼人咽喉。拉烏爾驚慌起來。他的無能為力是一件可怕的事,他為之受著痛苦的折磨。

  雖然他知道一切努力都是徒然,他仍想掙脫捆綁。啊!要是他能喊叫就好了!但嘴裡塞的東西悶住了他的叫喊,捆綁的繩子割痛了他的皮肉。

  外面,在沉寂中,傳來了腳步聲。柵門吱吱作響。裙子摩擦著樹葉。石子被踩得滾動。

  博馬涅安身子貼著牆壁,舉起手肘。他的雙手像被風吹動的稻草人的手那樣抖動,好像要掐住一個人的脖頸,活活地扼殺。拉烏爾大叫,但發不出聲來。

  門被推開了。悲劇開始了。

  正如博馬涅安所設想和拉烏爾所想像的那樣,門口出現的是個女人的身影——就是約瑟芬·巴爾莎摩的身影。博馬涅安立即沖過去,把她壓倒。一聲低弱的呻吟發出來,卻被兇手喉嚨裡像狗犬一樣的吼聲蓋住了。

  拉烏爾急得直頓足:他從來沒有像現在看見約西納垂危時那樣愛她。她不是有過錯麼?不是犯了罪麼?但這有什麼關係?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這一切的美貌,這可愛的微笑,這為撫愛而生的富有魅力的身體,都要被消滅了。沒有任何援救的可能。沒有任何力量能和這野蠻人不能抗拒的力量對抗。

  挽救約瑟芬·巴爾莎摩的,是只有與死亡能夠匹配的極端愛情。這種愛情到了最後一刻阻止了罪惡的工作的完成。博馬涅安精疲力竭,突然沮喪起來,發瘋似的倒下去,在地上打滾,撕著自己的頭髮,用腦袋猛磕地板。

  拉烏爾終於出了一口長氣。不論約瑟芬的樣子如何,儘管她一動也不動,但她肯定還活著。的確,她慢慢站起來,擺脫了這可怕的惡夢,雖然仍有餘悸,傷心不已,但還是恢復鎮靜,站了起來。

  她穿著一件朝聖者的大衣,戴著一頂無邊女帽,罩著一條繡著大花的面紗,她脫下大衣,內衣撕裂了,露出了肩膀。無邊女帽和面紗也都揉皺了。

  她把它們取下。她的頭髮從前額兩邊披下,那濃密的鬈髮反射出黃褐色的光。

  她的雙頰更紅,眼睛更光亮。

  接著是長久的沉默。兩個男人狂熱地端詳她,不是把她當作敵人、情婦或受害者,而是當作一個令他們心醉神迷的光彩照人的女人。拉烏爾情緒激動。博馬涅安一動也不動,俯伏在地。兩人都同樣熱烈地愛慕著她。

  她首先把拉烏爾熟悉的一個金屬小哨子放在嘴上。萊奧納爾大概在不遠處守著,她一呼喚,他就會立即跑來。但她改變了主意。為什麼叫他來呢?

  她已控制了局勢。

  她走近拉烏爾,解開勒住他嘴巴的圍巾,對他說:「拉烏爾,我以為你會回來,可你並沒回來。你會回來麼?」要是他沒有被捆住,他會熱烈地擁抱她。但為什麼她不割掉他身上的繩索?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想法阻止她這樣做?他肯定地說:「不會回來……我們的關係結束了。」

  她踮起腳,一邊吻他的嘴唇一邊低聲說:「我們之間的關係完了?我的拉烏爾,你發瘋了!」 博馬涅安被這意外的撫愛惹惱了,一躍而起,向前走去。當他企圖抓住她的手臂時,她轉過身來,一直保持的鎮靜忽然讓位於她懷有的真正感情,就是對博馬涅安的憎恨和厭惡。她突然發怒,其激烈的程度出乎拉烏爾的意料。「不要碰我,壞蛋。別以為我怕你。今天你只有一個人。我剛才看到你永遠不敢殺我。你不過是一個懦夫。你的手在發抖。博馬涅安,時機到來時,我的手不會發抖。」

  在這咒駡和威脅前,他向後退去,而約瑟芬·巴爾莎摩在憤恨中繼續說:「但時刻還未到。你還沒有受夠痛苦……你甚至不痛苦,因為你以為我已死掉了。現在你的痛苦是知道我還活著而且在愛著。「是的,你聽著,我愛拉烏爾。我起先愛他是為了報復你,是為了對你說我愛他。我今天愛他是無理智的,是因為我愛的是他,是因為我再不能忘記他。他幾乎不知道這點。

  我也是這樣。但幾天以來,當他逃離我時,我才感覺到他是我生命的全部。

  我過去不瞭解愛情,愛情就是激動我的迷戀。」

  她傾倒出這一番熱烈的話語。她那熱戀的呼喊使她和博馬涅安一樣痛苦。看著她這樣子,拉烏爾感到厭惡而不是愉快。危險臨頭時他重新燃起的欲望、愛慕和愛情的火焰終於熄滅了。約西納的美貌和魅力像海市蜃樓那樣消失了。在她那沒有什麼改變的面孔上,他只能看到一個殘酷和病態的心靈的反照。她繼續對博馬涅安進行猛烈的攻擊。對方只是以妒忌的憤怒來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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