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H·列昂諾夫 > 眼鏡蛇的一次猛撲 | 上頁 下頁
一四


  我們感興趣的是一個人的命運,即今年四十歲的波裡斯·彼得羅維奇·加依的命運。五年來他在大量湧現的新俄羅斯人中,走馬燈似地經常變動的部長們和漂浮中拼命堅持的黨務工作者之中,虛與委蛇,曲曲折折地走著。儘管嗅覺靈敏,波裡斯還是不知道往哪裡靠岸好,生活與形勢變得實在太快了。党瓦解了,連牢不可破的克格勃也四分五裂了,紛紛化為一些相互敵對的集團。經驗告訴波裡斯:千萬不要依附於任何人,對所有的人一視同仁。不能把所有的雞蛋都裝進一個筐子裡②,特別是在今天。他並不羡慕那些在短期內成了百萬富翁的朋友,確切點講,是熟人,而不是朋友。俄羅斯過去一直是中央集權很強的大國,而且有著非常強大的警察機構。他認為不論我們被拋到哪裡,被扔向何方,我們終歸還是要拋錨的。到那時,成百上千萬的財產就會被沒收,財產的主人會被關起來,要不就得奔走他方,浪跡天涯。波裡斯本來是有機會去參加搞石油的,但他不走運,頭頭們慌了張,多數離開了,一些陌生人佔據了他們的位子。不過他還是乘機撈了幾大把,在遠處的一家銀行裡開了個戶頭,並決定暫時把這筆錢忘掉。有一些人對他很瞭解,他們重視波裡斯·加依的意見,定期向他請教。這時人們才發現他不僅能夠給他們出主意,而且可以參加談判。與仲裁法庭不同,他能很快地找到使爭論各方,甚至是敵對各方都很滿意的解決辦法。加依在一家國際康采恩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立足之地,在那裡當上了一名普通律師。絕大多數的工作人員沒有注意波裡斯·加依,沒有認真地把他當官員對待。這反而使他感到很滿意。他轉手收取傭金,卻不交稅,過著平靜的生活。有一天發生了一件沒有預見到的事。康采恩的一個可靠的夥伴借去了幾百萬美元,使它處於破產的邊緣。加依被請進了總經理辦公室,人們向他詳細說明了情勢,然後提出一個嶄新的問題:「怎麼辦?」波裡斯沒法回答,要求考慮兩天,說完就乘車到郊外公館找債主。

  【②意思相當於漢語中「不能吊死在一棵樹上」。】

  談判持續了一天一晚多,中間只有睡覺和吃飯時才中斷一下。一個巧妙而又簡單的辦法很快就找到了。在任何一個文明國家裡,這樣的騙人勾當馬上就會遭到揭露,可在俄羅斯它卻安全無恙,平靜地過去了。誠然,對一方來說結局是很悲慘的,但它卻把波裡斯·加依的威信提到了很高的高度。他們周密考慮的騙局,其實非常簡單。愈是簡單、愈是規模巨大,在俄羅斯反而容易成功。你們回憶一下三M公司①的廣告案,就會深信不疑的。

  【①這是1995年轟動俄羅斯的一次大詐騙案。】

  受到破產威脅的康采恩把所有的現金都轉到了波裡斯·加依幾個老闆的賬上,當然沒有忘記他本人。此後債主去向中央銀行提出巨額借款的要求,遭到拒絕後便宣佈自己無力還債。數以百萬計的小額存戶便被弄到了沒有褲子穿的地步,可他們卻一邊在法律上辦理破產手續,一邊分贓。

  一切都是按預先的設計發展的;在一個陰雨的早晨,銀行的行長在他自己的汽車裡被炸,隨後的大火燒毀了兩個康采恩之間進行交易的全部文件。瞭解這次行動的人中,有誰會相信波裡斯·加依對於所發生的事沒有責任,與爆炸沒有任何關係呢?誰也不會相信,而且會作出正確的結論。如果可以對一個人的死、對其他一些人的痛苦進行嘲笑的話,那麼最可笑的是:波裡斯·彼得羅維奇沒有雇傭殺手,而且對於已發生的事,還是從報上知道的。

  波裡斯·加依的兩手是乾淨的,所以他經常良心無愧地生活在世界上,而在這次事件中,他更是如此。他不去上班了,決定裝病、等待。一天以後,老闆打電話來了,這次他沒讓秘書打,而是親自撥的電話。

  「貴體如何,親愛的波裡斯·彼得羅維奇?」他很客氣地問道,但加依卻感覺出了老闆的聲音緊張。

  「老闆相信是按我的指示把對手搞死的。」加依明白了,停頓以後,他回答說:

  「醫生們說我得的是高血壓症,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好過,很虛弱。不過我很快會好起來的。」

  「您聽說出了一場大不幸的事嗎?」

  「我在報上看到了。很可怕。今天的財經工作者,就像埋地雷的工兵,只能錯一次。老闆,您該晚上來找我,我們有話可談。母親在國外,父親住在別墅裡,我一個人在家。」

  主席沒有作聲,他在等待類似的提議,但直接提出要他來,又覺得太厚顏無恥了。

  「您不要誤解我的意思,」加依討好地說,「我們有必要談談。如果我們坐進您的辦公室,就會有人來作不必要的談話。我們本可以一起去某個地方吃飯,但如果被人發現,就會把我們當陰謀家,而莫斯科其實是個大村子,很容易被人瞧見的。要是上級首長去看望一個生病的工作人員的話……」

  「對,對,那是當然,」老闆打斷他的話,「七點左右。您不是住在街心花園路嗎?」

  加依口述了他的地址。為了準備接待高貴的客人,波裡斯擦去了客廳裡的灰塵,拿出母親從國外帶回來的桌上用品,準備了一頓極好的晚餐。他覺得自己容光煥發、精力充沛。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莫泊桑筆下的英雄杜·洛阿。但似乎在他、波裡斯·加依和漂亮的冒險家之間,沒有任何共同之處。他企圖回想起那位文學英雄保護人的名字,又沒想出來,於是轉到了當前的談話。虛榮與對權力的渴望,近幾年已經成了他所固有的東西,原來隱藏在心的深處,現在露到外面來了。但他很清楚,必須對這些東西加以控制。

  老闆是個很認真的人,他七點正準時來到,很克制地問好以後,把住房仔細打量了一番,說:

  「過去建房,很講究它的堅固性,可以住上幾百年的。您沒搬到新房子裡去,是做得很正確的。令尊是在工作,還是已經退休呢?」

  「他在一家經營不動產買賣的公司裡當顧問。」波裡斯把客人引到浴室裡洗手,邀請他入席。

  他們兩個沒有喝酒,但主人斟了兩小杯伏特加,把自己的一杯舉起來,說:

  「讓我們紀念上帝的奴隸,他是一個好人,而且是個不錯的夥伴。」加依一飲而盡,覺得老闆的目光緊盯在他身上。他把魚子醬放進夾心麵包裡,問:「我們今後怎麼生活呢?」

  決定性的時刻來到了,許多東西取決於老闆的頭幾句話。如果他默認保留公司的資本以後,加依已經成了新的代表,那是一回事;如果老闆裝傻,那談話就困難了。加依不打算把自己的有利地位交出去,儘管偶然得到的這筆財產的具體數目,他並不清楚。

  「有什麼建議?我準備洗耳恭聽。」

  雖然這答覆是非常自然的,但加依卻暴跳如雷。他把刀子放在盤子上丁當一敲,挑釁性地望了老闆一眼。

  「我幾乎已經把虧損減少了四分之三,」他心平氣和地低聲說著,但清清楚楚說出每一個字,從而賦予這些話語以特殊的意義。「不幸的事件,」加依既不是演員,也不是導演,停頓是偶然的,但相當使人感到驚恐不安。「不幸的事件,」加依重說了一遍,不由自主地加強了它所產生的效果。「大大改變了情勢,您個人發了一百多萬美元的財。」

  「是八十五萬,」老闆一邊糾正一邊擦他汗淋淋的前額。「靠犧牲一個人的性命去發財,是不道德的,不過我甚至無法用這些錢去還清死者欠下的債。這會引起不必要的議論。某些貸款人的神經會受不了的,所以……」他攤開兩手。

  加依在這裡下了一著雖是臨時想到的,卻是非常厲害的棋。他站起身來,畫了一個很寬的十字,說:

  「我們大家都是走在上帝的下面。」接著又畫了一個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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