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H·列昂諾夫 > 豺狼惡人 | 上頁 下頁
六八


  前一天晚上,伊裡亞·卡爾采夫在自己住宅旁邊從一輛小汽車裡跳出來,順便走進一間金碧輝煌的新超級市場,超級市場不久前出現在氣味難聞的又破又髒的食品商店那個地點。從前那裡經售什麼商品,現在經售什麼商品,講它沒有啥意思,因為任何一個人今天都知道這件事。食品好像一陣傾盆大雨,一下子落在幾個櫃檯上;物價也像雨後春筍一般,一下子高漲起來,真難辦。過去,物價慢慢地上漲,人們悄悄地發出怨言,但是現都不拒絕採購那些從前沒有人熟悉的食物,人人的食欲依然如故。

  卡爾采夫親自去觀察,有個老太太在詛咒葉利欽和整個政權時,購買乾酪,她挑選很久,蹙起額角,終於用一個多節瘤的指頭戳了一下,正是這個指頭有七十年逐一地挑揀腐爛的土豆。她說道:「給我三百克,可以多一些。」她說出了卡爾采夫沒法說出的法國乾酪的名稱。

  超級市場中整齊清潔,身穿制服的窈窕淑女來來往往,自然沒有排隊購買商品。你可以隨心所欲地購物,向現金收款處走去,此處真的聚集著兩三個人。但一切都是自動化的,非常現代化的,女出納員用修短指甲的纖細的指頭拿起您買到的東西,把您領到某個售貨窗口,嘎吱一聲響,那裡就忽然顯示出一個數目字,買主收到交款取貨單,便很滿意地走回家去。

  有一回卡爾采夫的妻子問道:「伊裡亞,什麼地方有薰制的火雞?」

  「怎樣的火雞?我沒有買過什麼火雞。」

  「不要迷惑我,收款取貨單上寫了一處『薰制的火雞』和價格,順便說說,不便宜。」

  卡爾采夫在民警機關工作不是頭一個十年,他立刻明瞭是怎麼回事。人們在西方可以臆想出任何一種制度,俄國人從前偷竊,他將來還會偷竊,他准能找到解決困難的出路。在現有情況下偷盜制度像橙子一樣簡單。那個買到一車食物的人不想去依照「盲目的」收款取貨單來檢驗他買過哪種貨物,他們只是給他記入了哪種貨物。

  翌日卡爾采夫決定去找經理談話。這個偵探十分清楚地知道,他沒有什麼法律上的權利,他得到商品後就走了,而他有沒有薰制的火雞,誰也不知道。他只不過是很想望望經理的眼睛,想瞭解這是合營企業還是私人首次開辦的企業?他們不讓卡爾采夫去見任何經理,二流子職員在大廳中遊蕩,心中極端地不滿,因為有人驚擾他,於是走開了,有十來分鐘不在原來的地方,也許他沒有去見經理,順便去廁所裡解個小便,回來以後嚴肅地說:「經理在開會。」

  卡爾采夫立刻放下心來,什麼都擺在原來的地方,鍍鎳的櫃檯,充足的貨物,沒有什麼可說的,但是正如在貿易上行竊那樣,他們還是繼續行竊。就像這家商店裡的顧客那樣,他仍舊是非親非故。一切都處於正常狀態中。誠然,住在鄰近的樓房中的居民們很快就明白:他們在得到收款取貨單之後十分仔細地核對注明現品的字據。但是收款處的小姐們也不是那麼簡單的,第一,她們很快地記往常來的顧客,迅速地掌握謝爾洛克·霍爾姆斯法。用手撫摸這個閉緊嘴唇、戴著眼鏡的阿姨很危險,而那個披著敞開的斗篷、咧嘴大笑的男人是一隻人人知道的山羊,可以給他添上一架鋼琴,他也覺察不出來。

  卡爾采夫順便走進了超級市場,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小紙條,妻子在小紙條上寫明,應當購買什麼東西,他很認真地完成了任務,把籃子擺在女出納員前面,她把他購買的全部物件很快地算了一遍,便擱在一邊了。密探拿起收款取貨單,想仔細研究一番。這個小姐用那珊瑚般的嘴唇流露出和藹的微笑,並且說:「您在欺侮人,我們都十分清楚地瞭解您哩。」

  事實上這就意味著承認,出納員們在搗鬼,這個小姐流露出令人傾倒的微笑。密探感到難為情,就把食物塞進他經常攜帶的布提包裡,從商店裡走出來了,但走了幾步就失去知覺了。

  當卡爾采夫恢復知覺時,他首先想到的是現在一定變成大煎蛋的二十個雞蛋。

  「你看……」於是他破口大駡,「我跌了交,撞傷頭了,你媽的,我在啥地方?」而在這時他才想到他是坐在安樂椅上,手和腳都給緊緊地扣住。房間不算大,沒有家具,也沒有什麼人,他獨自一人。

  卡爾采夫的不太大的圓圓的身子緊張起來了,他立刻明白,這幾條皮帶是用來對付更加強壯的人。這裡原來是國立圖書館。完全明白了。他們需要古羅夫的電話,他非常明瞭。因此我將要把電話號碼交出來,無從躲藏了,因為在非人的拷問下死去的英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也忍受不了種種拷問,卡爾采夫老老實實地承認。他們現在要給我打兩針,所以我得像小人物似的說話。謝天謝地,除了電話號碼我一無所知。

  門在背後吱吱響了一下,傳來了幾個人的腳步聲。

  「清醒過來了,親愛的。我說這個男子漢身體很結實,很快會恢復知覺。」

  「你怎樣呢,小夥子,找到了一個秘密警察的位子?這樣的外快,能撈到好處,」卡爾采夫覺得有點寒顫,鼓起一把勁,說也奇怪,他不感到害怕。他非常瞭解,他並沒有與眾不同的勇氣。

  「親愛的,請你不要講粗話,充沛的精力立刻會消失,你將變成一個平凡的人,」溫和的語聲說,那個穿著白罩衫、臉上裹著紗布繃帶的人影在右邊出現。

  卡爾采夫盡可能地把頭轉過去,看見了一張推到跟前來的帶輪子的小桌子,上面擺著的只有注射器、細頸瓶和我們在牙醫那裡吐吐口水用的白色金屬容器。

  「伊裡亞,我必須得到幾個問題的答案,所以你要給我回答一下。我勸你自願地幹,不然,我就得強迫你幹。做這件事不會感到很難受,但是會不太愉快。」

  「親愛的,你走開吧,」卡爾采夫罵起娘來,「你有空閒,鍛煉鍛煉吧。」

  「隨你的便,」那個穿白罩衫的人給伊裡亞卷起袖口,用酒精擦了一下平常給靜脈打針的地方,他拿起注射器,灌滿一瓶藥水,用橡皮帶子紮緊手臂,總的來說,一切都照常。

  當他把針紮入靜脈時,伊裡亞開初並沒有什麼感覺,但是很快就有一股暖意甚至是熱力傳遍全身,兩眼遮上了一層迷霧,就在這時候他思想不集中了。伊裡亞考慮一下,甚至於感到這裡的生活蠻不錯,現在他只要喝一杯上等白酒,也就沒有操心的事了。

  這時候大夫的手把一隻酒杯端到他嘴邊,酒杯中發散出饞人的氣味。

  「你給我解開手上的帶子,我能夠表現得挺好。」伊裡亞和和氣氣地說。「我從來不喝別人喂給我喝的酒。」

  「伊裡亞,我相信你。」手上的銬子已經解開了。

  他拿起玻璃酒杯,聞了一下就曉得,裡面裝的是威士忌酒,於是高興地一飲而盡。醫生把裝有咸胡桃的碟子遞給他。一股暖意愈益強烈地傳遍全身,伊裡亞喝了少許酒以後覺得自己有醉意,很想開口說說話。

  「大夫,你老是站在我背後,請你在旁邊坐一會兒吧,喝杯白酒吧。警衛員可以走開,我是一個斯文人,而且我的兩隻腿已經扣緊了。」

  「伊裡亞,你是一個優秀的男人,可是你不會思念自己的家庭,他們早就在等候你從商店裡出來,替你操心呢,你給妻子掛個電話吧,就說滑倒了,碰破了頭,得了輕微腦震盪,有人在給你檢查身體,到明天早上你可以回到家裡去。」

  大夫把電話機擱在卡爾采夫膝蓋上。

  「想必雞蛋全都打破了,」卡爾采夫惋惜地說。他撥了電話號碼,聽見妻子恐怖的聲音:「伊裡亞?你還活著,你怎樣了,在哪裡?」這些問話從她嘴裡一口氣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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