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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第四章

  鮑裡斯·彼得羅維奇·阿格耶夫上將散會回來,心情極其惡劣。不過,他已經記不起他什麼時候心情跟目前不一樣。在俄羅斯,軍隊一向受人敬重,而幾顆星的將軍則簡直令人感到顫粟,可是今天,只有懶漢才懶得對軍人嗤之以鼻。將軍雖說不久前已屆滿六十,但對種種往事仍然記憶猶新。他清楚地記得,就在不久前,舊廣場那兒一個乳臭未乾的科員或是助手(文職人員的職銜是沒法分清的)居然讓將軍大人在接待室等了幾個鐘頭,而他自己卻在電話裡閒扯,鬼知道他扯些什麼。後來,一個搞黨務的人,連科長都不是,一輩子從沒拿過槍,連團和營都分不清,竟然也滿嘴酒氣地沖著將軍胡說八道。

  往事一件又一件,鮑裡斯·彼得羅維奇什麼都沒有忘記,但在舊制度下一切都井然有序,還有成千上萬前輩踩得光溜溜的等級的階梯。夠上了哪一級,那就極少撤下來,萬一鬧得聲名狼藉,就給你換個單位,但級別不變。

  如今上將連勳章都沒法佩戴了,因為勳章多得胸前擺不下,然而他卻不知道心裡有話對誰可以訴說。老戰友們不敢在一起聚會,他們都不知道明天是會派車來接他們上班呢,還是要他們開自己的車去別墅養老。文官中一些無名小卒態度傲慢,提的問題蠻橫無禮,諸如:郊區的房子是用什麼磚造的呀?是誰造的呀?值多少錢呀?仿佛身為上將的阿格耶夫生活中沒有別的事情操心,非得親自過問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不可。

  所有的人都在進行改造,經濟似乎已經抓完了,現在抓起軍隊來了。可是軍隊有什麼好改造的?彼得大帝當年早已頒佈命令,而且迄今仍然完全有效。職業軍隊?真有意思,那麼是誰把法西斯趕過整個歐洲、一直趕到柏林?而今卻有人打算跟車臣媾和,可你知道嗎,還是不斷地在死人。自古以來戰爭就沒有停息過,也不斷地在死人,理當如此嘛。

  誠然,他有些同窗好友的兒子一個接一個地在那裡被打死。可是身居要職的將軍居然讓自己的兒子離開司令部,隨便抛頭露面,這不是豈有此理麼?應該把這個什麼車臣用坦克碾平,然後拋到腦後。

  將軍走進接待室,朝站得直挺挺的副官點了點頭,邊走邊說:「茶,他媽的!」說著進了辦公室。

  副官立即端上用銀盃托托住的茶杯,按老規矩在茶裡加進一小片檸檬和一點糖,但沒有走開。

  將軍不滿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阿納托利·弗拉基米羅維奇來過電話,說是等您一來就給他掛電話。」副官踮起腳後跟,顯出盡心竭力的樣子。

  「還有誰?」將軍呷了一口茶,燙了一下。「該把你派到格羅茲尼去。俄羅斯士兵在流血犧牲,你卻在這裡悠閒自在,連一杯通常的茶都不會沏。」

  「是巴爾丘克·阿納托利·弗拉基米羅維奇副總理!」副官小聲說道。

  「你剛才就該說清楚。你把電話接通。」

  茶稍微涼了一點,上將心滿意足地把一杯茶全部喝完,開始咀嚼那塊檸檬,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是直接打來的,沒有通過副官。將軍感到驚訝,通常外面來的電話要麼通過專線,即僅供有特權的人用的所謂「自動電話」,要麼先由副官接,然後報告是誰來的電話,而主人則決定是否跟這個人交談。市內直通電話僅此一台,很少有人撥這個電話。

  阿格耶夫遲疑片刻,吞下那片檸檬,拿起聽筒,乾巴巴地答道:「喂。」

  「您好,鮑裡斯·彼得羅維奇,我是從薩馬拉來的外甥,請原諒我打斷了您的國務工作。」

  一聽這暗號和嗓音,將軍馬上聽出這是他雇用的圖林,今年春天他曾把這個人借給現在已故的福金使用。將軍知道圖林已經被捕,對阿格耶夫來說,跟這種人通電話已毫無意義,但放下聽筒已經不可能了,再說他也想知道個究竟,因為春天那次行動失敗的情況將軍只是間接地聽說過一些。

  「你好,格奧爾吉,母親身體好吧?你自己怎麼樣?」

  「謝謝,鮑裡斯·彼得羅維奇,家裡一切正常,我是順路來莫斯科,住在朋友家裡。」

  那麼,他被釋放了,該見一見才好。可是,這也許是聯邦安全委員會設下的詭計?要麼就是聯邦調查委員會?這些機關現在怎麼個叫法,根本就沒法記住。原先很簡單——就叫克格勃。將軍心想,這個名稱就說明了一切①。政府機關的內部電話響了,媽的,准是巴爾丘克。

  【①「克格勃」是前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簡稱。】

  「格奧爾吉,過一個小時再打電話來,我這兒有人等著。」將軍放下一隻聽筒,拿起另一隻,聽見了巴爾丘克那柔和而又威嚴的聲音:「你好,鮑裡斯·彼得羅維奇,會議進行得怎麼樣?」

  「您好,阿納托利·弗拉基米羅維奇,」將軍答道,「會議進行得富有成果,決定繼續考慮考慮就散了會。」

  巴爾丘克滿意地呵呵一笑:「將軍們開始思考了,會有點名堂了!你別見怪,我不是說你。你才真是個有頭腦的人。有件事完全是件私事,得跟你商量商量,再說安娜也經常提到你。你是不是到三一街寒舍來一趟?咱們一塊兒喝一杯,說說話,再去洗個澡。」

  巴爾丘克已經進了新的內閣。新內閣尚未經過批准,但已由總理正式提名。杜馬十有八九會贊同他入閣。總統身體一復原就會簽字批准。巴爾丘克雖不是第一副總理,但卻是副總理之一,既然他邀請,那就是說應該去,不能拒絕。上將本人一隻腳雖然仍在辦公室,另一隻腳已經踩上別墅的菜地了。任何一個金融機構都不需要有幾顆星的退位將軍。

  「見見面喝一盅我總是高興的,」阿格耶夫答道,「我一定來。我想,你的涼臺上不會有人開槍射擊吧?」

  「瞧你這記性!」巴爾丘克竭力掩飾自己的不滿。「那事兒早過去了,作為一位俄羅斯將軍,可不好意思為這種小事擔心。你們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多一粒或少一粒子彈……」

  「好啦,好啦,」將軍馬上省悟過來,意識到槍擊事件提得完全不合時宜。「幾點鐘來?」

  「八點左右吧。餡兒餅用白菜還是肉餡?」

  「主要的是伏特加得喝涼的,」將軍說著放下聽筒,開始猜測,他這個上將行將就木了,對這位騎著白馬馳入新內閣的副總理能有什麼用呢?

  上將打發走了公家的車,親自駕車,沒過多久就在約定的地點停下來,按當官的規矩坐到後座上。在駕駛室裡就座的則是格奧爾吉·圖林。將軍馬上看出自己的教子穿著新衣,髮式也很漂亮。

  原來,當年阿格耶夫還是少將時在阿富汗度過了幾個月。有一天他在圖林上尉和兩個中士的陪同下,沿著蘇軍牢牢控制的公路乘車前往裝甲兵預備隊,沒想到那條路上埋了地雷。車上的兩個士兵炸死了,圖林受了傷。將軍不會打仗,為人也十分鄙俗,但膽子卻很大。他沒有扔下受傷的人,而是把他拖出汽車,一起藏在石堆裡。不久救援人員趕來,圖林被送進醫院,而將軍的領章上則添了一顆星,兩人開始了男人之間的正常交往。不久圖林復員,部隊也撤離了阿富汗。退役的上尉失了業,走投無路之際找到了阿格耶夫,請求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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