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Z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五五


  州長嚴格下令警衛們留在我們身邊,不准把我們出現的事情告訴其它監獄職員。眾人毫無疑問地遵從了,雖然我瞥見幾個好奇的眼神……於是我們靜靜站在燈火通明的庭院裡的黑暗角落等待著。

  我手錶上的分針緩緩爬動著,父親不斷悶聲地喃喃自語。

  從雷恩先生臉上緊繃的表情我明白了,這個計劃中最關鍵的部分,就是要等到死刑執行前的最後一分鐘,再展開行動。當然,由於州長的出現,得奧的危險已經減到最小,但我還是無法釋然。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逐漸接近最後一刻,我愈來愈無法忍受,想尖叫抗議,瘋狂地穿過庭院,沖進眼前那棟龐大的建築……

  離十一點剩一分鐘,州長全身一緊,高聲對警衛說了些話,然後我們就死命往前跑,閃電般穿過庭院,來到死亡之屋。我們沖進死刑犯的囚室區時剛好十一點整。如命運一般冷酷,布魯諾州長掃開兩名警衛,打開死刑室的門,時間是十一點零一分。

  我永遠忘不了我們沖進死刑室時,裡面那一張張極度驚恐的臉。我們好像一群野蠻人褻瀆某個現代維斯塔貞女廟的聖殿一般,或者是一群腓利士俗人踐踏聖人祭壇。那種景象——我的記憶是一張張片段的實體幻燈畫面,每個瞬間都彷佛是一生的縮影,在那永恆的時刻,每個臉部表情、每個手的移動或僅僅是點點頭,都在時空中凝結不動。

  我激動得陷入半窒息狀態,以至於忘了這個景象在以往的死刑執行歷史中,可能是史無前例的,我們創造了刑事史上最戲劇化的一刻。

  我看著每個人和每樣東西。電椅上坐著阿倫·得奧那個可憐蟲,他的雙眼緊閉,一個警衛在綁他的腳,另一個綁他的上身,第三個綁手臂,第四個震驚得暫停下給阿倫·得奧眼上蒙布條的動作。四個人都停下手邊的工作,張著嘴目瞪口呆。馬格納斯典獄長站在離電椅數英尺的地方,手上拿著表,定定地紋絲不動。另外三個警衛旁邊站著繆爾神父,他激動得快昏倒了,靠在其中一個的身上。至於其它人,有三個顯然是法庭派來的官員,還有十二個證人。其中我赫然發現伊萊修·克萊嚇呆的臉,才一下想起傑裡米跟我提過。還有兩個監獄醫生,死刑執行官站在小房間裡,左手忙著操作一些機器設備……

  州長厲聲道:「典獄長,停止執行!」

  阿倫·得奧睜開眼睛,幾乎是微微有些吃驚。他臉上消失的表情就好像一個訊號、一股生氣重新點燃舞臺上靜止的演員。四個圍繞電椅的警衛一臉困惑,扭過頭探詢地看著典獄長。典獄長眨眨眼,呆若木雞地瞪著手上的表。繆爾神父無言地輕喊一聲,蒼白的臉頰湧上一股血色。其它人張大嘴巴面面相覷,響起一陣議論的嗡嗡聲,隨即戛然而止。馬格納斯典獄長上前一步:「可是……」

  哲瑞·雷恩迅速地說:「典獄長,阿倫·得奧是無辜的。我們得到新的證詞,可以完全赦免他因謀殺而被判決的罪名。州長……」

  然後發生了一些事,我敢說在以往的法律悲劇中絕對是史無前例。通常,死刑室一旦接到行政當局暫緩執行的命令,死刑犯會被立刻送回囚室,證人和其它出席者也會立即解散,一切到此結束。但這次非常特殊,一切都計劃得絲毫不差,現在我已非常清楚,揭發行動必須在死刑執行室進行了。但州長和雷恩先生究竟想借著這段通俗劇的情節達成什麼目的……

  我想,每個人都嚇得不敢抗議,而如果任何在場官員質疑這個過程的適當性,布魯諾州長昂然的大下巴會讓他們保持沉默的……當老紳士靜靜地走到電椅一側,站在那個剛從死神手上搶救下來、畏縮著動也不動的小老頭旁邊開始說話時,大家都忘了一切。他一開口,全場就陷入一片教堂般的死寂。

  簡潔、迅速,而且其解說理論之清晰透澈,遠遠不是我能力所及,哲瑞·雷恩從佛西特參議員謀殺案的原始推理開始說起,說明慣用左手的阿倫·得奧不可能是行兇的人,而且真正的兇手是慣用右手的人。

  「因此,」老紳士以他充滿感情且令人戰慄的聲音說,「我們可以合理的假設,原本應該使用右手的兇手是故意用左手,好讓偵查的人認為阿倫·得奧是兇手。換句話說,兇手是想用一個阿倫·得奧沒有犯的罪,去『陷害』阿倫·得奧。

  「現在請各位注意,為了陷害阿倫·得奧,兇手必須知道阿倫·得奧的什麼特點?從事實來看,有以下三件事情:第一,他必須知道得奧在進入阿岡昆監獄服刑『之後』,右手癱瘓失能,現在只能使用左手。第二,他知道,在謀殺那天晚上,得奧確實打算拜訪佛西特參議員;因而他也知道,得奧那天會正式出獄。第三,他知道得奧有謀殺佛西特參議員的假設性動機。

  「現在我們照順序一一討論,」老紳士流暢地繼續講下去,「誰可能會知道得奧在阿岡昆監獄裡右手癱瘓的事?馬格納斯典獄長告訴過我們,得奧在過去服刑的十二年間,從來沒有信件,也沒有訪客。更有甚者,他也從來沒有透過正規管道寄信出去。至於監獄圖書館助理員塔柏的非法走私信件管道,得奧也只使用過一次:寄給佛西特參議員的勒索信,那封信的內容我們已經知道,裡面並沒有提到他的手臂。再者,得奧在十年前右臂癱瘓,直到正式出獄前,其間從來沒有走出過監獄圍牆。他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的確,曾有一個外面的人,在這段期間進監獄看過得奧,就是佛西特參議員本人,他曾參觀監獄的木器部——那次機會讓得奧認出參議員。但依據證詞,我們也同時有理由相信,參議員並沒有認出得奧,而且他既然在面對一大群犯人時沒注意到得奧,也不太可能還記得他的右臂有問題。所以我們可以略去這個可能性。」雷恩先生匆匆一笑,「換句話說,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假設,唯一可能知道得奧右臂癱瘓的人,是『某個和監獄有關的人』——同獄犯人、模範囚犯、職員或者在阿岡昆監獄工作的普通百姓。」

  在強烈的燈光照耀下,死刑室裡一片死寂。到目前為止,他所說的我都已經知道,或許沒那麼清楚,不過我已經推出大致的方向。而且我也明白,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結論。其它人都一動也不動,兩腳好像嵌在腳下的地板裡生了根。

  「還有另一個可能的解釋,」雷恩先生繼續說,「這個知道得奧在阿岡昆監獄裡變成左撇子,因而陷害得奧的人,是從監獄裡的共犯那兒得知這件事及其它有關得奧的消息。

  「以上兩個解釋有一個是正確的,哪一個呢?我將會說明,陷害得奧的人本身就和阿岡昆監獄有關,這個理論較為有力,也才是正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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