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Z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三二


  得奧一臉困惑地把鉛筆遞回來,父親則皺皺眉,「紙?要幹什麼?」

  「就當做我又精神錯亂好了,」雷恩先生低笑道,「快,快,巡官,巡官——你動作太遲鈍了!」

  父親抱怨著遞過去一個小筆記本,老紳士從上頭撕下一張白紙。

  「現在,得奧,」他邊說邊伸手在口袋裡探著,「你相信我們不會傷害你了吧?」

  「呃,是的,長官。你說什麼我都照辦。」

  「太好了,」他掏出一小盒火柴,劃亮一根,然後冷靜地點燃那片紙。火苗往上躥,他便鬆手丟在地上,深思地往後退開。

  「你幹嘛?」得奧大喊,「想放火燒掉監獄嗎?」然後從床上跳起來,開始用左腳狂亂地踩熄那片燃燒的紙,直到完全看不到一絲火光為止。

  「那麼,我想,」雷恩先生微微一笑低語道,「佩辛斯,即使再笨的陪同也該被說服了。至於你,巡官,你現在被說服了嗎?」

  父親皺眉道:「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永遠不會相信。哇,真是大開眼界。」

  我松了一口氣,開始傻笑起來:「為什麼?爸,你變成一個背叛信仰的人了!阿倫·得奧,你可真是走運。」

  「可是我不明白……」他困惑地說。

  雷恩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咬緊牙關撐下去,得奧,」他和藹地說,「我想我們可以救你出去。」

  於是父親喚來警衛,他從走廊那頭走過來,打開囚室的門鎖讓我們出去。得奧奔過來緊緊抓著門上的鐵條,伸長脖子,急切地目送我們的背影離去。

  當我們走在冰冷的回廊間,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我的心頭。那個警衛跟在我們後面,鑰匙發出刺耳的撞擊聲,粗糙的臉上有一種古怪之極的表情。雖然我一再告訴自己,一切只是我的幻想,卻還是忍不住疑神疑鬼起來。現在我懷疑,那個警衛剛剛不是真的在打盹。好嘛,就算他在監視我們,他又能拿我們怎麼樣?我看了雷恩先生一眼,他邊走邊專心思索著什麼,想必沒注意到警衛的表情。

  我們回到檢察官的辦公室,這回在外頭的接待室裡枯候了半小時。這段時間,雷恩先生一直閉目靜坐,看起來好像是睡著了。休謨的秘書最後終於來請我們進去,父親碰碰他的肩膀才把他叫醒。他立刻站起身,喃喃地道著歉,不過我相信,他剛剛一定在認真想著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好啦,雷恩先生,」休謨先生看著我們落座之後,好奇地開口,「你看過他了,現在你有什麼想法?」

  「在我越過馬路前往拘留所之前,休謨先生,」老紳士緩緩道,「我只是『相信』阿倫·得奧不是殺害佛西特參議員的兇手;而現在,我『知道』他不是。」

  休謨眉毛一揚:「你們真是令人吃驚,一開始是薩姆小姐,然後是巡官,現在又是雷恩先生你,一個個排著隊提出反對我的意見。你能不能告訴我,是什麼讓你認為得奧無罪?」

  「佩辛斯,親愛的,」雷恩先生說,「你還沒給休謨先生上過邏輯課嗎?」

  「他才不會聽呢。」我悶悶不樂地說。

  「休謨先生,如果可以的話,接下來的幾分鐘,請你不妨敞開心胸,忘掉你對這個案子的所有成見,讓薩姆小姐向你說明,為什麼我們三個人認為阿倫·得奧是無辜的。」

  到目前為止,這是我幾天來第三次說明自己的理論了。這回是希望能說服休謨,雖然在開口之前,我心裡便明白,這種嘴硬又野心十足的人,光憑邏輯根本不可能使他信服。當我在陳述一切從事實(包括得自卡邁克爾的證詞,不過沒提他的名字)得來的推論之時,休謨很有禮貌地聽著,好幾次還點著頭,雙眼放射出似乎是讚賞的光芒。可是我一說完,他卻只是搖頭。

  「親愛的薩姆小姐,」他說,「就一個女人——或者男人——而言,這的確是出色的推理,但是卻完全無法說服我。第一,沒有一個陪審團會相信這套分析,就算他們聽得懂也一樣。第二,這裡頭有一個嚴重的漏洞……」

  「漏洞?」雷恩先生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如同莎士比亞一首十四行詩裡說的,玫瑰有刺,銀泉有泥,人皆有過失。不過休謨先生,姑且不論這些漏洞是否成立,我倒是樂意請你指點一下,究竟漏洞何在?」

  「呃,就是慣用右腳和慣用左腳那些荒唐的說法,這種話你就是不能搬上法庭——說什麼如果一個人失去右眼和右手,就會慢慢變成慣用左腳。聽起來太空洞了,我很懷疑醫學上的真實性。雷恩先生,如果這一點不成立,那麼薩姆小姐的整套理論就會跟著崩潰了。」

  「看吧?」父親雙手一攤,悶聲說道。

  「崩潰?親愛的檢察官,」老紳士說,「這一點是本案中,我認為最牢不可破的關鍵之一。」

  休謨笑了:「噢,別這樣,雷恩先生,你不會認真的。就算姑且承認它符合一般法則好了……」

  「你忘了,」雷恩先生低語道,「我們剛剛才去看過得奧。」

  檢察官嘴唇抿成一條線:「原來如此!你們已經……」

  「休謨先生,我們所建立的理論是:以阿倫·得奧過去的特殊經歷,會使得他從慣用右腳變成慣用左腳的人。不過,你會說,這個理論不見得能夠適用於特殊案例。」雷恩先生停下來,虛弱地笑一笑,「所以我們就去印證這個特殊案例。我來利茲的主要目的,也就是要證明阿倫·得奧委會使用左腳而非右腳去做不自覺的動作。」

  「而他果真如此?」

  「沒錯,我把鉛筆往他身上丟去,他舉起左手護住臉;接著我叫他用鉛筆刺我,他是用左手做的——這足以證明,他目前的確是左撇子,而且他的右手實際上已經癱瘓。然後我把一張紙點了火,他緊張地將火踩熄——用『左』腳。這個,休謨先生,就是我提出的證明。」

  檢察官不說話了。看得出他內心正在為這個問題而交戰,苦惱極了,雙眼之間露著深深的皺紋。「你得給我一點時間,」他喃喃道,「我不能……以我的說法,我沒辦法讓自己相信這種……這種……」他忍無可忍地往書桌上使勁一拍,「這對我來說無法構成證據!它太巧合,太瑣碎,也太間接了。得奧無辜的證據還不夠——呃,不夠『具體』。」

  老紳士的雙眼放出寒光:「我認為,休謨先生,依照我們司法系統的精神,任何人在被證明有罪之前,都應該視為無辜,而不是反其道而行!」

  「而我認為,休謨先生,」我的火氣也往上冒,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你實在是個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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