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Z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三一


  「是的,」他說,「繆爾神父認為,我應該可以幫得上忙。我很想去看看那個可憐的傢伙。巡官,你能替我安排嗎?我知道檢察官會讓你探望犯人的。」

  「我可以想辦法讓你見他,佩蒂,你最好也一起來。克萊,那我們就暫時告辭了?」

  我們盡可能客套地道歉著,兩分鐘之後,就和雷恩先生坐上那輛豪華大轎車,往城裡的方向駛去。

  「為什麼你不願意讓他們知道你來這兒的真正目的呢?」父親問。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雷恩先生含糊地回答,「我只是覺得愈少人知道愈好,如此而已,免得驚動了兇手……原來那就是伊萊修·克萊?我承認,看起來很老實。是那種自以為公正善良的生意人,不乾淨的買賣他絕對不碰;可是只要是合法的交易,他也會發下狠心,毫不客氣地大撈一筆。」

  「我想,」我正經地說,「你只是隨便說說而已,雷恩先生,你葫蘆裡不知道在賣什麼藥。」

  他笑了起來,「親愛的,你把我想得太狡猾了,我的話沒有別的意思。記住,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全新的,在開始之前,我得先摸清自己的方向。」

  我們來到約翰·休謨的辦公室。

  「你就是哲瑞·雷恩了,」我們替雙方介紹過後,他說,「先生,我真是受寵若驚。你是我童年時代的偶像之一。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老頭子的好奇心,」雷恩先生笑著說,「休謨先生,我這個人專門喜歡四處打聽,好管閒事。現在我退出舞臺,當然也就四處惹人嫌了……我非常希望能和阿倫·得奧見一面。」

  「噢!」休謨說著,迅速瞥了父親和我一眼,「原來巡官和薩姆小姐是搬救兵來了。好吧,有何不可呢?雷恩先生,我曾經一再解釋過,我是公民的檢察官,不是公民的劊子手。我相信得奧犯了謀殺罪,不過如果你能證明他沒有,我可以向您保證,我會很願意撤銷他的起訴案。」

  「當然,這一點我們相信你,」雷恩先生淡淡地說,「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見得奧?」

  「馬上就可以,我找人帶你們去。」

  「不,不必了!」老紳士迅速地說,「我們管閒事可不能打擾到你們的正常工作。休謨先生,如果方便的話,我們就自己去拘留所看他。」

  「就照你的意思。」檢察官聳聳肩,立刻寫了份公函。於是我們帶著那份文件離開休謨的辦公室,前往一箭之遙的拘留所。警衛帶領我們穿過兩旁都是鐵窗牢房的昏暗走廊,來到阿倫·得奧的囚室。

  以前在維也納旅行的時候,我曾應一位年輕知名的外科醫生之邀。參觀一所新蓋好的醫院。我還記得,當我們從一間空著的開刀房走出來時,坐在外頭長椅上有位滿臉憔悴的老人,忽然站起來盯著那位醫生,顯然地誤以為我們剛幫他的親人動過手術。我永遠忘不了那張可憐的老臉。相貌再尋常不過,卻在那一刻交織著極度錯綜複雜的表情——在恐懼中微弱而悲慘地掙扎,不肯放棄希望……

  當阿倫·得奧聽到自己囚室門鎖鑰匙孔的嘎嘎聲,看到我們幾個人站在那兒,他臉上扭曲的表情,就跟我在維也納看過的那個老人一模一樣。休謨檢察官幾天前曾宣稱,得奧和佛西特醫生當面對質後,表現得「相當振奮」,我真好奇那是怎麼回事。他不再是那個確信自己可以無罪開釋的被告了,極度絕望中,痛苦而恐懼的臉閃現出一絲期盼,就好像一隻被追獵的野獸發現自己走投無路的時候,又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他棱角分明的小臉髒兮兮的,活像一幅不小心塗髒的炭筆畫,雙眼像鬼火一般凝視,眼圈紅紅的,一臉胡碴,衣服也很髒。我從沒看過這麼慘的人,心裡抽痛起來。回頭瞥了哲瑞·雷恩一眼,他的臉色非常凝重。

  警衛慢吞吞地開了鎖,把門打開示意我們進去,然後哢嚓一聲在我們身後關緊,鑰匙扭了兩下再度鎖上。

  「你好,你好。」得奧刺耳的聲音響起,神情緊張地坐在床沿。

  「你好,得奧。」父親勉強擺出親切的姿態,「我們帶了個人來看你。這是哲瑞·雷恩先生,他想跟你談談。」

  「噢。」他只應了一聲,像只期待著施捨的狗似地瞪著雷恩先生。

  「你好,得奧,」老紳士柔和地說,然後轉過頭來,機警地看了走廊一眼,警衛正背對囚室,雙臂交握靠在牆上,看起來像在打盹。「你不介意回答幾個問題吧?」

  「儘管問,雷恩先生,儘管問。」得奧熱切地嚷著。

  我斜靠在粗礫的石牆上,覺得頭暈想吐。父親雙手插進口袋,自言自語嘰咕著什麼。而雷恩先生則盡力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開始問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得奧的回答我們不是老早聽過,就是很清楚他絕對不可能透露。我站直身子,這是為什麼?雷恩到底有什麼打算?這趟恐怖的探訪究竟有什麼目的?

  他們低聲交談,逐漸熟稔起來——不過還是沒有意義的問答。我看見父親不停地踱來踱去,一臉茫然。

  然後情況忽然發生了變化,得奧正怨苦地滔滔不絕之際,老紳士忽然從口袋抽出一支鉛筆,然後,出乎我們意料地,猛力往得奧身上擲去,好像要把他釘在床上似的。

  我失聲叫了起來,父親則吃驚地詛咒,看著雷恩先生的表情,彷佛是覺得他突然間發瘋了。但雷恩先生凝神望向得奧的眼光點醒了我……那個可憐的傢伙嘴巴張開,盲目地舉起左臂,企圖把丟來的東西擋開,我這才發現他萎縮的右臂在袖子裡懸著。

  「這是怎麼回事?」得奧尖叫著縮回床上,「你、你……要……」

  「千萬別介意,」雷恩先生喃喃道,「我常常會這樣,不過絕對沒有惡意。得奧,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父親放下心來,靠著牆露齒而笑。

  「幫忙?」得奧的聲音顫抖著。

  「是的,」老紳士站起身來,從石頭地板上拾起鉛筆,把橡皮擦那一頭對著得奧,「請用這個刺我,好嗎?」

  聽到「刺」這個字,得奧充滿濕黏液的眼睛透出一絲微光,他用左手抓起鉛筆。難為情地朝雷恩先生身上笨拙地虛刺了一下。

  「哈!」雷恩先生往後一退,滿足地叫道,「好極了。現在,巡官,你身上會不會剛好有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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