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Z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三三


  「佩蒂。」父親輕聲道。

  休謨臉漲得通紅:「好吧,我會研究一下。現在,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先請——我還有很多工作……」

  我們木然地離開,一路沉默地走出來。

  「我這輩子看過不少頑固的笨蛋,」當我們坐進車裡,德羅米歐發動引擎時;父親氣呼呼地說,「可是這個毛頭小子絕對是第一名!」

  雷恩先生盯著德羅米歐紅色的後腦勺,一臉沉思的表情。「佩辛斯,親愛的,」他語帶憂傷地說,「看來我們失敗了,而且你的一切努力也都白費了。」

  「這是什麼意思?」我焦急地問。

  「休謨先生那種勃勃的野心,恐怕會擊垮他的正義感。此外,當我們坐在休謨辦公室裡侃侃而談時,我猛然醒悟到,我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要是他果真那麼無恥的話,就可以輕易地利用這個錯誤,將我們一軍……」

  「錯誤?」我驚恐地叫道,「你不會是認真的吧,雷恩先生。我們犯了什麼錯誤?」

  「孩子,不是我們,是我。」他陷入沉默,半晌才開口,「得奧的律師是誰?或者,那個不幸的傢伙有律師嗎?」

  「是個叫馬克·柯裡爾的本地人,」父親喃喃道,「克萊今天跟我談起他。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接這個案子,除非他認為得奧有罪,而且把那五萬美元藏了起來。」

  「是嗎?他的事務所在哪裡?」

  「在法院隔壁的史卡西大樓。」

  雷恩先生輕敲著玻璃,「掉頭,德羅米歐,開回城裡,到法院隔壁的那幢大樓。」

  馬克·柯裡爾是一名非常胖(像小說裡的名偵探塔特先生被壓扁的矮胖版)、非常禿,而且非常機靈的中年男子。他根本無意擺出忙碌的樣子。我們進入他的辦公室時,他正窩在旋轉椅裡,雙腳翹在書桌上,抽著一支跟他一樣肥的雪茄,癡癡地望著牆上一張灰塵滿布的版畫,那是十八世紀英國法學家史密斯·布萊克斯通爵士的肖像。

  「啊,」聽完我們的自我介紹後,他用一種懶洋洋的聲調開了口,「我正想見你們,原諒我不起身恭迎——我太肥了,從我身上看得出法律的尊嚴躺在這兒……薩姆小姐,休謨告訴我,你掌握了得奧一案的重要線索。」

  「他什麼時候告訴你的?」雷恩先生猝然問。

  「剛剛才打電話過來,真親切。嗯?」柯裡爾機警的小眼睛掃了我們一眼,「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呢?天曉得,我打這場官司需要一切幫助。」

  「柯裡爾,」父親說,「我們對你一無所知,你為什麼接下這件案子?」

  他笑得像一隻胖貓頭鷹,「好怪的問題,巡官,你怎麼會這樣問?」

  他們眼對眼互相對望了半天,「喔,沒什麼,」父親聳聳肩,終於開口道,「不過,告訴我,這個案子對你來說,究竟只是例行公事,還是你真的相信得奧是無辜的?」

  柯裡爾慢吞吞地說,「該死,他絕對有罪。」

  我們面面相覷,「說吧,佩蒂。」父親悶悶不樂地說。

  於是,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講第一百遍了,疲倦地再度重述根據事實的分析。馬克·柯裡爾聽著,不眨眼、不點頭、不笑,而且,好像幾乎也不感興趣。而當我說完,他搖搖頭——跟休謨一模一樣。

  「很不錯,不過行不通。薩姆小姐,你不能用這類故事,去說服陪審團裡那些鄉巴佬。」

  「用這個故事去說服鄉巴佬是你的工作!」父親迅速接口。

  「柯裡爾先生,」老紳士柔聲道,「先不管陪審團,你自己覺得怎樣?」

  「這有什麼不同嗎,雷恩先生?」他像驅逐艦一樣噴出煙霧,「當然嘍,我會盡力而為。不過你們今天在囚室裡玩的小把戲,可能會賠上得奧的那條小命。」

  「說得太難聽了,柯裡爾先生,」我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注意到,當我這麼說的時候,雷恩先生眼神痛苦地在椅子上瑟縮了一下。

  「你們中了檢察官的計了,」柯裡爾說,「難道你們不明白,在沒有證人的情況下,對被告進行實驗,會造成多麼嚴重的後果?」

  「可是我們就是證人哪!」我叫道。

  父親搖搖頭,柯裡爾則笑了起來,「休謨輕易就可以證明你們都是成見。天曉得,你們已經跟太多人說過,你們有多麼相信得奧的無辜。」

  「快說出重點吧。」父親低吼道。而雷恩先生在椅子裡縮得更低了。

  「好吧,你們明白自己陷入什麼樣的困境了嗎?休謨說你們去跟得奧預先排演,以便在法庭上演戲!」

  我腦中靈光一閃,那個警衛!原來我的預感是真的。我不敢看雷恩先生,他靜靜蜷縮在自己的椅子上。

  「我就是怕會這樣,」雷恩先生終於黯然開了口,「在休謨的辦公室,我才忽然想到。是我的錯,沒有為自己辯解脫罪的餘地。」他晶亮的雙眼籠上一層烏雲,然後乾脆地說:「好吧,柯裡爾先生,既然是我的愚蠢造成了這場災難,我只能用我唯一的辦法來彌補——用錢。你的律師預聘費是多少?」

  柯裡爾眨眨眼,緩慢地開了口,「我接這個案子,是因為替那個可憐的傢伙難過……」

  「的確。請告訴我多少錢,柯裡爾先生。或許這個可以激起你更多英勇的同情心。」老紳士從口袋裡掏出一本支票簿,準備好鋼筆。好一陣子,只聽到父親沉重的鼻息,柯裡爾冷靜地豎起指尖,比出一個數字,我感到一陣眩暈,父親也張大了嘴。

  可是雷恩先生只是冷靜地寫好支票,悄悄放在律師面前,「所有費用都不要省,賬單由我付。」

  柯裡爾微笑著,斜瞥了一眼桌上的支票,肥肥的鼻孔輕輕一顫,「雷恩先生,沖著這筆律師費,再十惡不赦的罪犯我也願意辯護。」他小心翼翼地折好那張支票,放進跟他一樣肥的皮夾裡,「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專家作證。」

  「是的,我在想……」

  他們不斷交談著,我只聽到一片模糊的低語,唯一清晰的聲音,是敲響的喪鐘,不斷在阿倫·得奧頭上回旋,要平息鐘聲,除非奇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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