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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第十章 囚室實驗

  在哈姆雷特山莊,我們曾見過卡利班,也就是怪異無比的奎西。還看過有著溫暖笑容、雙手靈巧的法斯塔夫,他是雷恩先生的總管家兼侍役。而現在,彷佛像在夢中一樣,一名紅發的北歐神祇領著我們走出寬闊的庭院。雷恩先生堅持稱他為德羅米歐,而這位高貴尊榮的德羅米歐,便開著雷恩先生那輛閃閃生輝的豪華大轎車,架式可比精明的費城律師,又熟練靈巧得有如法國芭蕾首席女演員。在他的引導下,我們的紐約州北部之行充滿美妙與歡樂,令我只希望永遠不要結束。

  雷恩先生和父親的笑語,也使得這段旅程分外愉悅。大部分的時間裡,我只是坐在他們之間,像做夢一樣地靜靜聽著他們談起古老的美好時光。和雷恩先生相處愈久,我就愈喜歡他,而且也更能領略他魅力的秘密。他文雅的機智中散發出莊重的氣質,他所說的每一句話,總是那麼恰到好處、無懈可擊,完全沒有質疑或爭辯的餘地;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言談真的很風趣。雷恩先生的一生遠比絕大多數人要豐富得多,也結交了無數傾命相待的朋友,而在身為莎劇名演員的那段黃金歲月,他的名字更是家喻戶曉……凡此種種,便融合成一個魅力十足的人物。

  令人愉快的遊伴、舒適的座車,我們何其幸運能兩者兼得。不知不覺間,竟已經抵達終點,時光消逝得好快!車子盤旋駛下河谷,河中波光粼粼,利茲市和監獄已經遙遙在望。想到等在這趟旅程終點的,是一個很可能通往死刑的疑案,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阿倫·得奧那張瘦削的臉開始在山間的雲靄中飄晃,自從離開哈姆雷特山莊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感到沮喪。幾個小時的車程中,我都靜默不語,把阿倫·得奧相關的案情拋在腦後,甚至連他的名字也沒提起——因此我幾乎已經忘記此行任務的黑暗本質,而現在一切又回復現實了。此刻我不禁納悶,這趟旅行是否僅僅是個慈悲的旅程,不知道我們能否從電椅的懷抱中,解救出那個可憐而卑賤的生命。

  疾馳在通往利茲的公路上,沒有人再閒聊,大家沉默了好一陣子。我想,大概是想到這一趟艱困而徒勞的擒凶之旅,讓大家深有感觸吧。

  然後父親開口:「我看,佩蒂,我們就在城裡找家旅館住下,別再去打擾克萊一家。」

  「由你決定。」我懶懶地說。

  「嗤!」老紳士啐了一聲,「你們可別自作主張,既然我決定加入,那麼對於作戰計劃,我應該也有發言權。我建議,巡官,你和佩辛斯就還是再去打擾伊萊修·克萊吧。」

  「可是,這又是為什麼呢?」父親抗議道。

  「原因很多,雖然都不重要,但是在整個策略上,卻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我們可以告訴克萊家,」我歎了口氣,「我們是回來重新調查佛西特醫生的。」

  「這倒是真的,」父親沉吟道,「那個該死的惡棍我還沒調查清楚哩……可是你呢?雷恩先生,跟著去不太好吧——我是說……」

  「不,」老紳士微笑道,「我不想給克萊家添麻煩,我打算……繆爾神父住在哪兒?」

  「他自己住在監獄圍牆外的一個小房子裡,」我回答,「對不對,爸?」

  「嗯啊,這個主意不錯,你好像說過你認識他?」

  「其實是很熟,老朋友了。我要去拜訪他,順便……」他低笑著,「把旅館費省下來。你們先陪我一道過去,然後德羅米歐會送你們到克萊家。」

  父親替我們的司機指點方向,繞過小城的邊緣,駛入上山的坡道,朝向那個又大又醜的灰色監獄前進。經過克萊家不久之後,在距離監獄大門不到一百碼之處,看到了一棟爬滿常春藤的小屋,石牆上玫瑰盛開,門廊上有張空蕩蕩的大搖椅。

  德羅米歐使勁按著喇叭,雷恩先生剛下車,屋子的前門打開了。繆爾神父法衣歪斜不整地出現在門口,一張臉痛苦地扭曲著,正努力透過厚厚的眼鏡,努力看清來客。

  認出對方之後,他大吃一驚,臉上泛出遲來的喜悅,「哲瑞·雷恩!」他大喊一聲,熱誠地緊握住雷恩先生的手,「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怎麼會來這兒?天哪,看到你真高興,請進,請進。」

  雷恩先生低聲回答了幾句,我們沒聽見,只聽到神父不停地說著,然後他發現我們坐在車裡,便提起法衣,匆匆跑過來。

  「你們能來真是太榮幸了,」他叫著,「真的,我……」他皺紋滿布的臉上神采煥發,「你們也請進吧!我已經說服雷恩先生留下來——他說他要在利茲待幾天——不過至少請你們進來喝杯茶吧,我想……」

  我正要回答時,看到雷恩先生站在門廊猛力搖著頭。

  「真是遺憾,」我趕在父親開口之前搶著說,「可是我們約好要去克萊家,現在已經遲了。我們就住在那兒,你知道的。神父,你真是太親切了,下次吧。」

  德羅米歐把兩個笨重的旅行箱拖到門廊,向他的主人笑了笑,便回到車上載著我們下山。最後只是雷恩先生高大的身影走進屋內,而繆爾神父則在進門前有些傷心地回頭看了我們一眼。

  我們毫無困難地重新回到克萊家做客。事實上,我們到達時,除了那個老管家馬莎以外,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她招呼過我們之後,又理所當然地把我們安置在原來的臥室裡。一個小時之後,傑裡米和他父親從礦場回來吃午餐時,我們已經在門廊上平靜地等著他們了——恐怕外表比內心更平靜。伊萊修·克萊毫不保留地熱情歡迎我們;至於傑裡米,這小子目瞪口呆,兩眼死盯著我,好像我只是個曾經探訪過他而留下美好回憶的幽靈,他從不敢奢望能再見到我。

  恢復鎮定後,他第一件事就是匆匆拖著我,來到屋後樹叢遮蔽的小涼亭要吻我,他臉上和全身都是石頭粉塵,然後,當我躲閃著他老練的雙手,感覺到他的嘴唇滑過我左耳邊,我就知道,自己已經回到家,而且恢復原狀了。

  傍晚時分,我們在門廊上被一陣喧鬧的汽車喇叭聲吵醒,然後站起來看到雷恩先生那輛轎車長長的身影滑進車道。德羅米歐坐在方向盤後頭笑著,而雷恩先生則在後座向我們揮手。

  介紹過後,雷恩先生開口道:「巡官,我對利茲拘留所裡那個可憐的傢伙感到非常好奇。」他閑閑地問起,聽起來好像是剛剛才從哪兒聽說了阿倫·得奧的故事似的。

  父親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明白了這個暗示。「想必神父跟您提起了。這個案子真可悲,你是否打算到城裡看看呢?」

  我不懂雷恩先生為什麼那麼謹慎,不願意讓人知道他對這個案子的濃厚興趣。當然他不會是懷疑——我瞥了克萊父子一眼,伊萊修·克萊正為了親眼看到雷恩先生本人而開心不已,而傑裡米則一臉敬畏。我才想起雷恩先生可是個大名人,從他輕鬆隨意的態度看來,顯然是早已習慣群眾的奉承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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