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Z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一七


  「過失殺人,紐約刑事庭判刑十五年。他在紐約港邊酒店殺了人,好像是因為便宜杜松子酒喝太多了,爛醉之下發了狂。他之前沒有前科,至少當時起訴他的檢察官沒發現。」

  「有沒有他更早的記錄?」父親問。

  馬格納斯典獄長翻閱著,「看起來是完全沒有,連他的名字似乎都是假的,不過這一點他們無法證明。」

  我試著在腦中描繪出這個人具體的樣子,不過,還是不太完整,有些地方仍然一片模糊。「典獄長,這位得奧是個什麼樣的犯人?很頑劣嗎?」我怯怯地問。

  馬格納斯典獄長笑了起來,「看來薩姆小姐問了個關鍵性的問題。不,薩姆小姐,他是個模範囚犯——根據我們的分類,他是A等犯人。所有剛入獄的犯人都得經過一段觀察期,參與煤堆的勞動服役,再由我們的分工委員會分派到每個職業部門。每個犯人在我們這個小小小區中能有什麼地位——你知道,事實上這個監獄自成一個城市——都要看他自己。如果他不惹麻煩、遵守規則、做好所有份內的事,就可以贏回一些被社會所剝奪的自尊。我們有個紀律管理員,是指派到每個監獄的訓練員,阿倫·得奧從不給他們的紀律管理員惹麻煩,而且由於他一直拿A等,行為良好,還因此獲得三十幾個月的減刑。」

  繆爾神父揉揉深深的眼睛轉向我:「薩姆小姐,我可以向你保證,阿倫是最沒有攻擊性的人。我太瞭解他了,不過我擔保,他虔誠得不得了,親愛的,他根本不可能會去……」

  「他以前殺過一個人,」休謨冷冷說道,「我得說,他是有前科的。」

  「另外,」父親說,「他十二年前在紐約是怎麼殺掉那個人的?刺死的嗎?」

  馬格納斯典獄長搖搖頭,「用一整瓶威士忌砸在對方頭上,那個人死於腦震盪。」

  「這有什麼差別嗎?」檢察官不耐煩地低聲抱怨,「典獄長,還有別的嗎?」

  「很少,當然,犯人愈頑劣,記錄才會愈多。」馬格納斯再度翻著那本藍色卷宗,「有了,關於識別身分的問題,這個記錄你們可能有興趣。他入獄的第二年發生了一個意外事件,導致右眼失明和右臂癱瘓——真不幸,不過這完全是因為他操作車床疏忽所致……」

  「哦,那麼他是獨眼龍嘍!」休謨叫著,「這點很重要,典獄長,幸虧你告訴我們。」

  馬格納斯典獄長歎了口氣:「這類數據通常是不會正式記錄的,我們不希望新聞界張揚出去。你知道,前些時候本州島和別的州的監獄處境都不太好——我怕被人說我們視犯人為禽獸,而不像現代獄政學所認定的,把他們當做病人看待。不過無論如何,一般人都以為我們的獄政就像沙皇時代的西伯利亞集中營,我們正努力試圖改變這種形象,得奧發生意外時……」

  「很有意思。」檢察官禮貌地插話。

  「唔,沒錯,」馬格納斯傾身向前,看起來有點攻擊的味道,「有一陣子,他可以說造成了我們的問題。由於他的右臂癱瘓,偏偏又是個右撇子,我們的分工委員會只好派給他一些特殊的手工,他沒受過什麼教育,雖然識字,不過只會寫印刷體,字跡像小孩子似的。他的智力很低,前面說過了,意外發生時,他是在木器部擔任車床工作,最後委員會讓他回到原來的部門,因為雖然他的手殘廢了,可是根據記錄,他對於木工顯然相當在行……想必你覺得這些都是不相干的事情,或許吧,不過我希望能讓你們對這個人有個完整的認識——基於我個人的理由。」

  「這是什麼意思?」休謨坐直了,迅速問道。

  馬格納斯雙眉緊鎖:「等我說完你就明白了。得奧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至少表面看起來一個也沒有,因為在阿岡昆這十二年裡,他沒收到過一封信,也從來沒有人來探望他。」

  「有趣了。」父親摩挲著下巴喃喃道。

  「不是嗎,巡官,依我看,真他媽的怪——原諒我用詞不雅,薩姆小姐。」

  「你根本不需要道歉。」我回答,我實在厭倦了老是要為每個「他媽的」和「該死的」接受道歉。「太怪異了,」馬格納斯典獄長繼續道:「我掌管獄政這麼多年來,從沒見過像得奧這樣與外界完全斷絕關係的犯人,好像外頭根本沒有人在乎他是死是活,這未免太離奇了。以我過去的經驗,就算是再壞再兇殘的犯人,至少也有人關心他——母親、姊妹、愛人。可是得奧不但跟外界世界完全不來往,而且除了第一年照慣例會參與修築道路外,直到昨天為止,他從來沒有出去過!他其實有過很多機會,我們許多記錄良好的犯人都可以參與獄外的勞動,但得奧表現良好,似乎並不是因為渴望贖罪,重新做人,而只是厭倦、或疲乏、或冷漠得無法為非作歹了。」

  「聽起來不太像是會勒索的人,」父親低語,「也不像會殺人。」

  「一點也沒錯!」繆爾神父激動地叫著,「巡官,我就是這麼想,我可以告訴各位……」「對不起,」檢察官打斷了他,「我們還沒有具體結論呢。」我模糊地聽著,坐在那個陌生的房間裡,外頭是決定千百人命運的地方,我腦中靈光一閃。現在是個好時機,我應該把自己用精密邏輯所推理得知的事情說出來。我半張著嘴,幾乎說出了口,然而又再度閉上嘴巴。那些瑣碎不堪的細節——真如我所想的那麼有意義嗎?我看著休謨那張精明而孩子氣的臉,決定還是保留一下。光靠邏輯是無法說服他的,反正有得是時間……

  「現在,」馬格納斯典獄長把藍色卷宗往桌上一扔,「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這也是為什麼今天我要請大家過來。」

  「太好了!」休謨輕快地說,「這正是我們想知道的。」

  「請各位諒解,」馬格納斯口氣嚴肅地接著道,「得奧雖然不再是這裡的犯人,我還是很關心他。許多出獄後的犯人,我們依然會保留記錄,因為很多人還會再度入獄——以最近的情況來說,大約是百分之三十——而且愈來愈多獄政學的研究顯示,預防勝於治療,同時,我不能對事實視而不見,我有責任要告訴你們這件事。」

  繆爾神父的臉色痛苦得發白,抓著黑色祈禱書的指節因用力而泛著青灰色。

  「三個星期前,佛西特參議員來找我,更奇怪的是,他小心翼翼地詢問起一位犯人。」

  「聖母啊。」神父呻吟道。

  「那位犯人,當然,就是阿倫·得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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