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Z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壁爐中跳躍的火焰和橡樹牆壁所營造的寧靜感,讓我從晚宴的喧擾中解放出來。我累了,滿懷感激地放鬆自己,便在莊嚴的都鐸式大扶手椅裡傾聽著。高大粗壯的父親一頭灰發,肩膀厚實;布魯諾州長下巴凸出,鬥志昂揚;雷恩先生的臉充滿貴族氣息……能在這兒真好。

  雷恩先生精神奕奕,不斷向州長和父親提出各種問題,但談到自己的事情,他就拒絕透露細節。

  「我經歷了災難性的日子,」他輕聲地說,「如枯萎的黃葉掉落。就像莎士比亞說過的,我應該顧念自己老邁的身軀。我的醫生努力試著讓我的身體不致殘缺,我老了。」然後他輕聲笑了起來,手一揮,「別談我這個老頭子了。巡官,剛剛你不是說過,你和佩辛斯正打算要去內地?」

  「佩蒂和我要到北部去辦一樁案子。」

  「啊,」雷恩先生鼻翼翕動著,「辦案子,我幾乎想跟你們一道去。什麼樣的案子呢?」

  父親聳聳肩:「我們所知不多。反正也不是你會感興趣的那一種。不過布魯諾,你大概會有興趣。我想你的提耳登郡的老哥兒們喬爾·佛西特也扯進這個案子裡了。」

  「太可笑了。」州長的反應相當激烈,「喬爾·佛西特才不是我的朋友,說他跟我一類我可會生氣。他是個壞蛋,在提耳登郡組織了一個暴力幫派。」

  「好消息。」父親一笑,「看起來好像又有得忙了。你對他的兄弟,埃拉·佛西特醫生知道些什麼?」

  我感覺布魯諾州長有些吃驚,他的眼睛一亮,凝視著爐火:「佛西特參議員是最糟糕的那種騙子政客,可是他的兄弟埃拉才是幕後真正的老闆。表面上看不出來,不過我敢說,他就是他哥哥背後的那只黑手。」

  「這就對了,」父親皺著眉,「佛西特醫生是利茲市一位大理石企業家克萊先生的匿名合夥人,他認為佛西特中介的一些合約來路有問題,要我幫忙調查。看起來的確是稀鬆平常,不過要找出證據就難了。」

  「我可不會羡慕你,佛西特醫生是個老滑頭。克萊嘛,我認得他,人好像不錯,沒什麼問題……我會特別感興趣,因為佛西特兄弟今年秋天有一場硬仗要打。」

  雷恩先生閉上雙眼坐在椅子裡,虛弱地笑著,我猛然明白,現在他什麼也聽不到。父親常提到他的耳聾和讀唇術。不過此刻,他的眼皮已經將全世界隔絕在外了。

  我不耐煩地甩甩頭,擺脫那些不相干的思緒,專心聽著眼前正在進行的談話。州長以慣有的誇張語調,大致向我們描述利茲市和提耳登郡的情形。下個月預料將有一場激烈的選舉戰登場,該郡一位活力四射的年輕地檢署檢察官——約翰·休謨,已經獲得反對黨的支持,提名他競選參議員。他很受當地選民的喜愛及欣賞,以他檢察官任內清白、坦率的聲譽,將對佛西特的連任構成嚴重的挑戰。有該州最狡猾的政治家之一魯弗斯·科頓在背後支持,年輕的約翰·休謨正大力宣揚改革——我想,考慮佛西特參議員過去種種惡名昭彰的行為,這個改革的訴求的確命中要害——「紐約州最貪婪的吸金政客。」布魯諾州長這麼形容佛西特參議員,而且利茲市還有一所州立監獄,阿岡昆監獄。

  雷恩先生睜開眼睛,好奇而專注地看了州長的嘴唇好一會兒,我不懂他為什麼那麼熱心,在提到監獄的時候,我看見他老邁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阿岡昆,呃?」他叫道,「太有趣了,幾年前——布魯諾,那時你還沒當上州長——莫頓副州長曾與馬格納斯典獄長安排讓我進入監獄參觀,奇怪的地方,我在那兒碰到一個老朋友——監獄裡的牧師,繆爾神父,我認識他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想,早在認識你們之前。他是過去紐約市曼哈頓黑街波瑞區的守護神。巡官,如果你見到繆爾神父,請代我致上誠摯的敬意。」

  「真是大好機會。我那些探查監獄的日子已成往事……你要走了嗎?布魯諾?」

  布魯諾州長不情願地起身:「非走不可了,議會那邊還有重要的事,我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偷溜出來的。」

  雷恩先生的笑容消失了,歲月的溝紋回到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噢,別這樣,布魯諾,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們不管。為什麼呢……我們才剛剛開始聊而已……」

  「抱歉,老先生,我真的得走了。薩姆,你會留下來吧?」

  父親撫著下顎,雷恩先生迅速接口道:「巡官和佩辛斯當然要留下來過夜,他們才不急呢。」

  「唔,我想,這個佛西特的事可以暫緩。」父親一邊說一邊伸長了腿呼了口氣,我也點點頭。

  然而,如果我們當天晚上就去利茲市,事情的發展可能就會完全不同了吧。至少,我們可以在佛西特醫生展開神秘旅行之前見到他,那麼就應該可以解開後來的許多疑團了……然而當時,我們卻是完全臣服於哈姆雷特山莊的魔力,留下來過夜。

  布魯諾州長在一群州警的簇擁之下,滿懷歉意地離開了。他走之後,很快地,我就在都鐸式大床的柔軟床單之間,帶著一身的疲倦,感覺自己幸福無比地陷入夢鄉,完全沒想到等在未來的是什麼。

  §第二章 會見死者

  利茲市坐落於一個圓錐形的山丘下,是個迷人而繁忙的小城,也是這個農業郡的中心,四周環繞著連綿的田野和起伏的藍色丘陵,若不是山丘上盤踞的堡壘,看起來就如同個天堂。深灰色的高牆頂端崗哨林立,監獄磨坊醜陋的煙囪伸向天空,龐大監獄的壓迫性和威脅感就像一塊裹屍布籠罩著這片清靜的農莊和城鎮。就連山丘上的一抹綠色森林,也不能讓眼前的畫面增添一絲溫柔。我非常好奇。有多少亡命之徒被打入這道令人絕望的高牆,思慕著離監獄咫尺之遙的清涼森林,然而那對他們來說,就好像是火星一般遙遠。

  「你會明白的,佩蒂,」從火車下來坐上出租車之後,父親告訴我,「那兒大部分的人都是窮凶極惡之徒。孩子,這可不是夏令營,別在他們身上浪費太多同情心。」

  或許跟罪犯打了一輩子交道,讓他變得無情了,但對我來說,這並不代表那些人就應該被隔絕起來,看不到碧綠田野和晴朗天空,而且我也不認為,有什麼罪孽能深重到應該接受這麼殘酷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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