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Y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七三


  「因此,無論解讀這部大綱指示的人是誰,是依照字面逐一解釋,在死者房間裡給梨子下毒——我馬上看出來,這是一個不成熟的心靈的徵兆,換句話說,這是一個由成人構思、但由小孩執行的情況——該行動顯示出,當指令曖昧不明時,童稚的心思是如何運作。」

  「絕對錯不了。」巡官喃喃說。

  「第二項矛盾。你們記得實驗室地板上的灰塵有許多腳印,沒有一個是完整清楚的?這些灰塵不可能和黑特原來的計謀有任何關聯。顯而易見——因為根據該計劃,他自己還住在實驗室裡,所以根本不會有任何灰塵。所以那些腳印和任何由之推演出來的結論,都涵括於真實事況之內。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實驗室的使用者把所有清楚的腳印全部磨掉——一方面,就一個小男孩來說,做法十分精明,然而在房間唯一的那扇門附近,沒有一個,不管是磨損或沒有磨損的腳印!好,成人不會忽略在門附近留下足跡,因為他進來的真正方法是通過煙囪,而這點應該要當做秘密嚴加保守。門附近的腳印可以誤導警方以為闖入者是從房門進來,也許用一把複製的鑰匙。門附近毫無腳印,絕對會引人調查壁爐。又一次,如我所說,一個不成熟的心靈的徵兆,忽視了他行動上最明顯的破綻——因為他確實想到把腳印磨掉,若換成一個大人,當然也不會遺漏這個破綻。」

  「加上這點,」薩姆粗著嗓子說,「天哪,我真笨!」

  「第三項矛盾,大概是所有矛盾中最有趣的一個。」雷恩的眼睛一時灼灼有光,「你們兩人——和我一樣——都被殺死黑特太太的那把不可思議的武器搞得很困惑。那麼多可用的武器,卻用一把曼陀林琴!為什麼?坦白說,直到我讀了大綱之前,我一點也想不通為什麼傑奇會選一把曼陀林琴作為兇器。自然我假定,無論他跟從的是誰的策略,指定使用曼陀林琴一定有其特殊的理由,我甚至想到,使用曼陀林琴可能只是為了要暗示其擁有人——約克——與本案的關聯。但那也不會有道理。」

  他再度拾起大綱,「參考大綱上面怎麼說,沒有一個字提到曼陀林琴!它只這樣說:『用鈍器打擊埃米莉的頭。』」

  薩姆瞪大眼睛,雷恩點點頭,「我曉得你得到結論了。完全證明是一個小孩子的解釋辦法,隨便問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鈍』器是什麼意思。大概千分之九百九十九都不曉得答案。大綱裡再沒有其它字眼提及這個殺人的鈍器,約克·黑特不假思索地寫下這個名詞,知道任何成人都會明白——鈍器是指一種不銳利的、沉重的武器。傑奇讀到這個字,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必須取得一種叫做『鈍器』的怪東西,然後用這東西打擊他可惡的祖母的頭。小孩子的心思如何運作?器——這個字對小孩子僅代表一個東西:樂器。鈍——算了,他不管了,這個字或許連聽都沒聽過,即使聽過,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或者他曾經查過字典,發現那意指某物是粗的,不是尖的;是愚鈍的,不是銳利的。他一定馬上聯想到曼陀林琴——房子裡,如芭芭拉·黑特所言,唯一的一樣『器』,而且,又屬￿這樁計謀的罪犯約克·黑特所有!這些都證明是孩童之舉,成人只有白癡才會以那種方式闡釋『鈍器』。」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布魯諾反反復覆只講得出這句話。

  「整個來說,我知道傑奇在實驗室找到那部手稿,然後一步步地根據指示,實踐真正的罪行。現在,想想看大綱本身:它特別說明,約克·黑特本人——當然,黑特是指在小說裡面代表他本人的那個角色——說約克·黑特扮演那名兇手。假設是一名成人找到那部大綱,並計劃根據大綱實施真正的罪行。他讀到約克是故事裡的罪犯,但是約克已經死了,一個成人難道不會因而拋棄所有指明約克是兇手的計策嗎?自然會。然而我們這位兇手做什麼?他使用秘魯香油,依大綱說明,是導致約克·黑特涉嫌的線索。約克·黑特的方法很聰明:香油是指向故事裡的兇手的一種『氣味』,因為該線索,他才會在故事結束的時候被逮。然而,在真實生活裡,既然黑特已經死了,使用香草氣味來引人懷疑約克·黑特,豈不幼稚——在這裡我們又發現什麼?一個盲目跟從文字指示的心靈——一個不成熟的腦筋。

  「第四項矛盾,或者這是第五項?在黑特的故事裡,他自己是罪犯,並且暗植一條線索指向他本人——香草的氣味。在他的故事裡那是真線索,但是鞋子那條線索——康拉德的鞋子——假線索,原意就是要當假線索,彷佛兇手刻意栽贓康拉德,以誤導警方偏離正確方向。

  「然而,當這不再是一個故事,而變成真實生活時,情況改觀了——某人把小說情節當做真實犯罪的模式來跟隨。在本案中,指向約克的香草線索,變成也是假線索!因為約克死了,現在他在這個計謀當中根本已經不成要素。那麼為什麼要像兇手所做的,使用兩條假線索指向兩個不同的人?任何成人若處在傑奇的立場,會選擇康拉德的鞋子作為穩當的假線索,而拋棄指向死人的香草味——至少,會在兩者中選擇其一,不會一視同仁地兩樣都用。假使選擇鞋子,也不會像傑奇一樣當真穿起來,只要把毒藥淋在其中一隻鞋尖,然後把鞋子留在康拉德的衣櫥裡,那就夠了。但是,又一次,因為對暗示和明白的指令都缺乏成熟的理解能力,在大綱並未說明必須穿著的情況下,傑奇當真把鞋子穿起來——打翻爽身粉,大綱裡並未提及,純粹是件意外,證明大綱並未要求必須穿上鞋子以便留下腳印——而這是穿鞋子唯一可能的理由——這一切指出,這名兇手在面對僅需一般成人智慧即足以應付的情況時,卻不辨輕重,再一次,如我所說,標明是幼童之舉。

  「最後,那場大火。在讀大綱之前,那場火使我很困惑。其實,在我讀大綱之前,很多事情都讓我很困惑,因為我一直想給每一件事情都找出理由來,而事實上根本全無理由可言!所有的事都是盲目做出來的——大綱裡面對那場火的目的如此說明:使之看起來像有人意圖謀害約克·黑特,因而讓約克顯得無辜。但是黑特一死,以他臥房為中心的火災變成沒有意義,任何成人或者會因此將之全然放棄,或將之改為己用——也就是,在他自己的房間或在接近他自己的某處起火。成人大概會乾脆放棄,因為即使在約克的小說裡,那也是一個蹩腳辦法,並不是一個特別聰明的偵探故事素材。

  「那麼,我們面對的是什麼?一部虛構犯罪的大綱,被巨細靡遺且愚蠢地盲從到底——每一項需要原創性或選擇性思考的行動,都表現出這個跟隨者是不成熟的,是個小孩。這些事情使我確信傑奇是兇手,而且會和說服我一樣地說服你們。傑奇對他所全心追隨的大綱的微妙複雜,一點也不瞭解,他唯一能理解的,就是對要做什麼事的清楚和特定的說明。至於做這些事情的理由,他並不瞭解,他的腦袋唯一明白的地方是:依據大綱,他知道約克是罪犯,他知道約克已經死了,打定主意自己來當約克,或者說罪犯。所以每當大綱說,約克,或者Y,必須做什麼的時候,傑奇就把自己當做約克,然後去做,甚至連那些約克在大綱裡刻意安排給自己——即罪犯——脫罪的指示,他都照做不誤!而且每次傑奇必須靠自己判斷行事,或必須解析某件語意不明的事物時,他的反應都很合乎本性,做出幼稚的舉動,把自己暴露。」

  「那個要命的第一次下毒,」薩姆清了清喉嚨說:「我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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