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Y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七四


  「耐心點,巡官,我正要提及這點。我們當時並不知道那次下毒是不是有意謀命,然而,當我們由謀殺案推知第二次下毒並無意謀命以後,大概也可以假定第一次也沒有那個意思。在知道那是約克的計謀之前,當我想到傑奇可能是兇手的時候,我自問:『蛋酒奶那一次,似乎是傑奇意外阻止惡事成真,是否可能他喝下蛋酒奶並非意外,而是故意的?倘若如此,是為什麼?』好,如果第二次下毒不是有意的,第一次下毒也不是有意的,那麼兇手要如何使露易莎連一口蛋酒奶也不喝,而同時又能把蛋酒奶被下毒的事實顯露出來?畢竟,僅是在飲料裡摻毒,然後例如假裝無意地把它打翻,並不能顯現裡面有毒的事實;小狗出現完全是意外。所以,如果露易莎不可以喝,而又必須讓人知道其中有毒,兇手不得不採取大膽的對策。事實上,傑奇自己喝下一些,即是他在遵照某種指令行事的重要證據——他不可能自己把它下毒,然後又故意喝一口致病——這根本不是小孩子的推理方式。他照此行事的事實,使我確信他是在跟隨一個並非由他策劃的計謀。

  「等我讀了大綱,一切就了然了。在故事裡,Y有意於蛋酒奶下毒以後,自己小啜一口,微感不適——如此可以一箭三鵰,既不傷害露易莎,又使情況看似有人要謀害她,最後,還把自己擺在最無辜的地位——因為下毒的人怎麼可能故意陷害自己?黑特的計劃高明——以小說的觀點來說,如果他策劃的是一個真正的殺人陰謀,顯然即使為了掩人耳目,他也不至於考慮自己服毒。」

  雷恩歎口氣,「傑奇讀了大綱,看到Y給蛋酒奶下毒,然後自己啜一小口,傑奇知道大綱上說Y做什麼,他就一定要照做不誤,所以只要他的膽量——以及情勢——允許,他就照章行事。事實上,傑奇在第一次下毒時飲下蛋酒奶,以及在第二次案件中自己既下毒又殺人,都有力的證實,他只是盲目服從一個異想天開、不符事實的計謀,對其中所隱含的任何意義當然從來都沒瞭解過。」

  「至於動機呢?」薩姆有氣無力地問,「我仍然想不通為什麼一個小孩會要謀殺他的祖母。」

  「棒球是一個理由。」布魯諾故作滑稽地說。

  薩姆瞪他一眼,布魯諾說,「畢竟,像那種樣子的家庭,很容易可以瞭解嘛,薩姆。嗯,雷恩先生?」

  「是,」雷恩面帶哀傷的微笑,「你早就知道答案,巡官,你自己曉得,這個家庭的魔鬼血統是怎麼造成的。雖然才十三歲,傑奇的血管裡有他父親和祖母的病態血液,可能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具有殺人的潛力——也就是說,除了所有的小孩在某種程度上都具有的執拗、搗蛋和殘忍的傾向,而他這些傾向的程度特別大以外,他還繼承了黑特家血統的弱點——你們記不記得他對小傢伙比利幾近瘋狂的欺壓?他熱衷破壞——踐踏花草,差點淹死一隻貓——全然不受管教?除此之外,再加上我約略猜測,但大概也八九不離十的:黑特家族沒有所謂的家庭溫暖,家人之間的仇恨與整個黑特家族習性相較起來並無矛盾,老太太經常毒打那個男孩子,事實上,案子發生前三個星期,才因為他偷了露易莎的一顆水果鞭笞過他,那個男孩子曾經聽到他媽媽馬莎對老太太說『我希望你死掉』之類的話——孩子式的仇恨日積月累,加上腦子裡的劣根性煽風點火,可能在讀到大綱,看見所有人裡面他是討厭的家中之敵,也是他母親的敵人,『埃米莉祖母』,要被計劃謀殺掉時,立即引起他的靈感——」

  此時,曾經多次呈現在雷恩臉上的衰老憔悴的表情再度出現,他的面目一片陰霾,「因此,不難理解,當這名遭到遺傳和環境扭曲的少年,發現一個以他假想中的敵人為謀殺對象的計劃時,是多麼正中下懷,而且在採取第一個步驟——下毒——以後,沒有被逮到,他看不出有任何道理不繼續往下做,他的犯罪衝動更因成功而滋長增大——」

  「這些令人困惑的罪行,和多數罪案一樣,因種種不在約克·黑特計劃之內,或因幼齡罪犯參與所造成的意外,使情況更趨複雜:床頭桌上的粉盒被打翻,傑奇躡腳站定時被露易莎摸到,證實下毒身高的汙指印。」

  雷恩停下來喘口氣,布魯諾趕緊開口問,「皮瑞,或者說卡比安,在這裡面的角色呢?」

  「巡官以前就揭示過答案,」雷恩回答,「皮瑞,埃米莉前夫的兒子,對她心懷怨恨,因為她個人應對他父親的慘死負責——無疑他心中有某種犯罪意圖,否則何必改姓在這個家裡謀職。無論是真是假,總之他想要以某種方法讓黑特太太吃苦頭。然而當老太太被殺,他變成身處險境,可是他不能離開,也許他早在謀殺案發生以前就斷絕了原來的意圖——他似乎因為與芭芭拉親近受到極大的影響,他真實的意圖可能永遠沒有人知道。」

  好一段時間,薩姆巡官都以一種非常奇怪的審思神情看著雷恩。「為什麼,」他問,「在整個調查過程中,你都這麼噤若寒蟬?你自己說在調查實驗室以後,你就知道是那個孩子,你為什麼要這麼神秘兮兮?對我們不太公平,雷恩先生。」

  良久,雷恩都沒有答話,等他終於開口,那沉重的聲調充滿了難以言傳的感情,薩姆和布魯諾都為之震懾。「讓我給你們大致剖析一下,在調查進行期間,我自己的感觸——當我知道那個孩子是罪犯,一次又一次的證實驅走我最後的懷疑時,我面對一個不忍目睹的問題。

  「無論從任何社會學的立場來看,都不應該要求那個男孩子對他所犯的罪行負道德上的責任,他是他祖母罪惡的受害者,我要怎麼辦?揭發他的罪狀嗎?如果我揭發了,你們的態度會如何——你們,曾經宣誓維護法律的專職人員?你們毫無選擇的餘地,那個孩子一定會被逮捕,可能要被送進監牢關到他長大成人,然後以他于道德上不應負責的年紀時所犯的謀殺罪受審判。假設他被判無罪,然後呢?充其量他也只能以心理不正常請求釋放,然後在精神病院度其餘生。」

  他歎口氣,「所以,我既然並未宣誓護衛字面上的公正,我覺得,既然罪惡的源頭並非出於那個男孩子,既然無論是策劃或犯罪衝動都不是他自發的,既然就廣義來說,他是悲慘環境的受害者——應該要給他一個機會!」

  雷恩凝望池面靜謐的波紋和悠游的黑天鵝,「從一開始,甚至在我讀到大綱之前,當我以計謀是由成人構思的假設為基礎進行調查時——我就預測可能還有一次謀害露易莎的行動。為什麼?因為,由於前面兩次都不是當真的,由於黑特太太的死才是主要的目的,依邏輯,似乎陰謀者應該會再安排一次以露易莎為對象的『企圖』,加強殺人動機是出於對付她,不是對付她母親的假相——倘若這名新的陰謀者真的要殺死露易莎,我懷疑這第三次企圖可能會當真致命,無論如何,我相當肯定會有另一次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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