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Y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三六


  五分鐘以後,畢格羅的熱情消退,向姬兒告別,姬兒似乎突然鬧起彆扭來。律師反復地對巡官說,他打算在週二喪禮以後對遺族公佈黑特太太的遺囑,然後就疾步離開房子。

  姬兒不高興地哼了聲,整平衣裙,隨後她察覺巡官的目光,做出一個大勢已去的微笑,一旋身溜出圖書室上樓了。

  這天沉寂地過去了。阿布寇太太閑著沒事幹,和一名站崗的刑警口角起來。一會兒之後,傑奇又呼又叫地跑進來,一看到巡官立刻煞住腳步,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然後又一邊呼叫著跑出去了。芭芭拉·黑特姣好的身影一度從門前經過,身畔陪著高大嚴肅的家教艾德格·皮瑞,兩人談得正熾烈。

  薩姆接二連三地歎氣。電話鈴響,他拿起聽筒,是布魯諾檢察官——有什麼消息嗎?沒有。他掛斷電話,咀嚼著殘餘的雪茄,一會兒之後,他把帽子往頭上一按,站起來,走出圖書室來到前廳門。「要走了嗎,老大?」一名刑警問。薩姆想一想,搖搖頭,又回去圖書室等——等什麼,他一點概念也沒有。

  他走到酒櫃旁,拿出一罐棕色的扁瓶子。當他扭開瓶塞對嘴而飲時,一時愉悅的感覺掩沒了原先的陰沉,他心滿意足地長飲一大口,最後把瓶子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關上酒櫃,歎口氣坐了下來。

  下午五點鐘的時候,電話鈴又響起來。這次是謝林法醫,巡官昏黃的眼睛亮起來,「怎麼樣,怎麼樣,醫生?」

  「做完了,」謝林醫生說,聲音聽起來很疲倦,「原先宣佈的死因仍然有效。感謝上帝!曼陀林琴在額頭上的一擊並不足以殺死她,顯然很可能把她嚇壞了。那一驚震懾了心臟,然後就一命嗚呼了!巡官,也有可能是受擊前一刻的極度驚懼,造成心臟衰竭。再見了,討厭鬼。」

  薩姆掛斷電話,悶悶不樂。

  七點鐘,大家在隔壁的餐廳吃了一頓乏味的晚餐。心情仍然鬱悶的巡官和黑特家人同桌。康拉德安靜無語,滿臉通紅——他一整個下午都在灌黃湯,此刻兩眼盯著盤子,漫不經心地咀嚼,飯還沒吃完就起身回他的臨時牢房,一名警察盡職地尾隨而上。馬莎意氣消沉,巡官看出她疲乏的眸子充滿苦悶,她看她丈夫時眼露驚恐,可是轉向兩個孩子時,又充滿慈愛和決心。兩個孩子如常吵鬧,每隔兩分鐘就要被叱責一次。芭芭拉一直在與艾德格·皮瑞低聲聊天,皮瑞像脫了胎換了骨,他兩眼炯炯有神,和女詩人談起當代詩作,彷佛現代詩是他這一生的最愛一般。姬兒兀自悶悶不樂地戳著盤中的食物。阿布寇太太擺個晚娘臉孔,像名女監站在一邊侍奉眾人,女僕維琴妮亞則大聲地走進走出丟盤摔杯。

  整頓飯都沉思不語的薩姆,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地投以懷疑的眼光。他最後一個離開餐桌。

  晚餐後,崔維特老船長踩著他的木制義肢進來,禮貌地和薩姆打個招呼,就逕自上樓去史密斯小姐的房間,護士在那裡陪露易莎吃她寂寞的晚餐。崔維特船長在那裡待了半小時,然後就下樓悄悄地走了。

  黃昏緩緩流逝,夜色降臨。康拉德搖搖晃晃地走進圖書室,瞪一眼巡官,然後就自顧自取杯狂飲起來。馬莎·黑特在幼兒室把兩個小孩安頓就寢以後,就把自己關在臥房裡。既然不准離開房子,姬兒只好躲進自己的房間了。芭芭拉·黑特在樓上寫作。一會兒之後,皮瑞來到圖書室,問還有沒有需要他的地方,他說他很疲倦,如果巡官許可,他想去睡了。薩姆陰沉地揮揮手,家教便上樓回他的閣樓臥房去。

  漸漸地,連最細微的聲響也消逝了。薩姆的無力感愈來愈深,連康拉德踉蹌地離開圖書室上樓,他都沒有醒過來。十一時三十分的時候,巡官的一名手下進來,疲乏地坐下。

  「幹嘛?」薩姆眼眶深陷,打著呵欠。

  「鑰匙的事沒有結果。小子們努力追查你所說的複製品,所有鎖匠和五金行都沒有一點跡象,我們整個城裡都查遍了。」

  「哦!」薩姆眨眨眼睛,「那反正已經沒必要了,我已知道她怎麼進來的。回家吧,法蘭克,補充一下睡眠。」

  刑警走了。正好午夜時,巡官把他碩重的身體掙出扶手沙發,走上樓,皮克森仍在那裡撥弄他的大拇指,彷佛一整天都沒停過。「有什麼動靜嗎,皮克森?」

  「沒有。」

  「回家去吧,墨修剛進來接你的班。」

  皮克森毫不遲疑地接受命令。事實上,他迫不及待地趕下樓,差點撞上正在上樓的墨修,墨修對巡官敬個禮,然後接手皮克森在二樓的崗位。

  巡官邁上閣樓,四處一片寂靜,所有的門都關著。阿布寇夫婦的房間原本有光,正當巡官往門口一站時,那燈光就突然熄掉了。然後他爬上閣樓梯,打開天窗,踏上屋頂。靠近漆黑的屋頂中央有一丁點火花隨即熄滅,薩姆聽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腳步聲,他疲憊地說,「別緊張,錢獷,有什麼動靜沒有?」

  一個男子在巡官身邊現身,「媽的,你把我派在這個什麼鬼崗位嘛,老大,整天都沒看到一個鬼影上來。」

  「再忍幾分鐘,我會叫克勞斯上來接你的班。你早上再回來。」

  巡官又打開天窗下樓去了。他找到克勞斯要他準備接手,然後步履沉重地走進圖書室,呻吟著坐進扶手沙發,憂愁地看一眼棕色的空酒瓶,撚熄桌上的燈,把帽子擱在鼻子上,合眼睡了。

  巡官不太確定自己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發覺不對勁。他記得邊睡邊不安寧地翻來覆去,曾鬆動一下一隻發麻的腿,然後又縮進扶手沙發的軟椅墊。他不知道事發的時間,可能是清晨一點鐘左右。

  可是有一件事他很確定。正好聽到時鐘敲兩點時,他忽然醒過來,鼻頭上的帽子掉到地上,他緊張地坐起來。有件事把他驚醒,可是他不知道是什麼。有個聲音,一個東西掉下來,還是有人呼喊?他屏息聆聽。

  然後聲音又來了,一個遙遠的、驚惶的男人呼叫聲:「失火了!」

  巡官像椅墊上長了釘子似地跳起來,沖到外面的走廊上。走廊上只亮著一盞小小的夜燈,在微弱的燈光下,他看見一綹綹捲曲的煙霧順著樓梯飄下來,墨修匍匐在樓梯口,聲嘶力竭地喊著,整個房子都充滿了煙火苦辣的氣味。

  巡官一句話也沒問。他趕上二樓,飛奔繞過樓梯口,濃厚的黃色煙霧從約克·黑特實驗室的門縫傾瀉而出。

  「叫救火車,墨修!」薩姆大叫,手忙腳亂地找鑰匙。墨修踉蹌著跑下樓梯,一路上推開三名原來在房子各處站崗聞聲而來的刑警。巡官嘴裡不停地咒駡,把鑰匙插進鑰匙孔,用力一扭,推開門——迅即又把門大力關上,因為門才一開,就有噁心油膩的煙霧和陣陣火舌迎面沖來。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一時之間,他站在那裡無所適從,像只困獸倉皇四顧。

  走廊上冒出幾個人頭,每張臉都驚慌失措,四處是咳嗽聲和顫抖的詢問聲。

  「滅火器!到底放在哪裡?」薩姆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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