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Y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彷佛過了一世紀,眾人才稍有動靜。他們聽見米裡安醫生下樓的沉重腳步。他慢慢走進來,放下醫藥箱,瞥一眼馬莎,後者在史密斯小姐的照料下已逐漸蘇醒,他點點頭,轉向黑特太太。

  「傑奇已經脫離危險了,黑特太太,」他平靜地說:「謝謝你,反應機敏。他吞下的量不足以致命,而且立即嘔吐無疑也使他免於重病,他不會有事的。」

  黑特太太高傲地點點頭,然後又昂起下巴,以似有興趣卻又冷又淡的態度盯著老醫生,她從他口氣裡聽出某種嚴重的意涵。但是米裡安醫生走開去,先檢查死掉的小狗,又嗅嗅地上的液體,最後用從他箱子裡取出的一個小藥水瓶盛起一點漿液,旋緊蓋子,然後收起來。他站起身在史密斯小姐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護士點點頭便走出餐廳。他們聽見她上樓向幼兒房走去,傑奇正躺在裡面的床上呻吟。

  然後米裡安醫生向馬莎彎下身,扶她站起來,用鎮定的口氣叮囑她放心——四周沉寂一如墓園——懦弱的小女子臉上閃過一瞥奇異、但絕對不是懦弱的表情,她搖搖晃晃地離開餐廳,跟在史密斯小姐之後也上樓到幼兒房去。她上樓時與她丈夫擦身而過,兩人都不置一言,康拉德踉蹌著走進餐廳坐下。

  彷佛她一直在等這一刻,也彷佛康拉德進門是一種信號,老黑特太太用力一掌打在餐桌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除了露易莎,她只更往裡躲進老太太的臂彎。

  「好!」黑特太太叫著:「老天在上,現在大家把事情搞清楚。米裡安醫生,蛋酒奶裡到底有什麼東西把小鬼搞成那樣?」

  米裡安醫生低聲說:「番木鼈堿。」

  「毒藥,呃?我就曉得,看那只狗就知道了。」黑特太太恍如長高了好幾英吋,她掃視全場,「我一定要追根究柢,你們這些不知感恩的混蛋!」芭芭拉歎一口氣,把她的纖纖玉指放在一把椅背上,整個人就著椅背靠著。她母親用令人發寒的語氣尖刻地繼續說:「那杯蛋酒奶是露易莎的。露易莎每天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喝一杯,你們所有人都知道。有人在阿布寇太太把蛋酒奶放在餐廳桌上,到那個小流氓進來抓起杯子這段時間內,在那飲料裡下毒的,很明顯知道露易莎會來喝!」

  「媽,」芭芭拉說:「好了吧。」

  「閉嘴!傑奇貪嘴救了露易莎一命,幾乎把自己的命弄丟了。我可憐的露易莎安全無事,但是有人想毒死她的事實仍然存在。」黑特太太把又聾又啞又瞎的女子緊抱胸前,露易莎發出抽噎般不知所云的聲音。「沒事,沒事,親愛的,」老太太安慰她,彷佛露易莎聽得見似的,她撫了撫女兒的頭髮,然後聲音又尖酸刺耳起來,「是誰給蛋酒奶下毒的?」

  姬兒嗤之以鼻,「別這麼戲劇化,媽。」

  康拉德軟弱地說:「你在胡說什麼,媽,我們誰會……」

  「是誰?你們所有的人!你們都討厭看到她!我可憐不幸的露……」她環抱露易莎的手握得更緊了,「怎麼?」她怒氣衝衝,老骨頭因激動而顫抖不已,「說啊!是誰做的?」

  米裡安醫生開口:「黑特太太。」

  她的怒火立即消弭,雙眸轉而露出狐疑的神色,「我要你的意見時,米裡安,我會問你,不要插嘴!」

  「這,」米裡安醫生冷冷地回答:「恐怕辦不到。」

  她瞇起眼睛,「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米裡安醫生回道:「我有職責在身,這是件刑事案,黑特太太,我別無選擇。」

  他緩緩走向房間一角,那邊的櫃子上有一支分機電話。

  老太太張口結舌,她的臉色變得和傑奇原先一樣烏紫,一把推開露易莎,她大步向前,抓住米裡安醫生的肩膀猛力搖撼。「不,你不可以!」她大叫,「噢,不,你不可以,可惡,好管閒事!把這公開,是嗎?越公開,越——不准碰電話,米裡安!看我——」

  無視于老女人狂亂地扯他的臂膀,惡言詛咒頻頻落在他的白頭上,米裡安醫生仍鎮靜地舉起電話筒。

  米裡安撥號給警察總局。

  §第一幕 第一景 哈姆雷特山莊

  四月十七日,星期日,中午十二時三十分

  薩姆巡官頗有興味地想著,最初上帝創造田地,他老人家確實成績斐然,特別是每次他到離大都會數英里之遙,位於威斯徹斯特郡的哈德遜河一帶時,心裡尤其有這種感觸。

  由於肩上擔負官職重任,薩姆巡官甚少有機會產生宗教或美學的心思,但是即令俗務繁冗如他,也不可能對周圍的美景無動於衷。

  他的車子艱辛地爬上一條羊腸小道,一路向前,彷佛直攀天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由城垛、壁壘、綠葉攀生的尖塔和藍天白雲交織的人間仙境;而遠遠之下與其相映的,是哈德遜河的閃爍波光和層層藍波上點綴著的點點白帆。巡官深吸入腑的空氣,夾著木香、松香、和甜美的花香,豔陽高照,沁人心脾的四月微風拂著他的灰發。一邊驅車轉過路上一個意外的彎道,巡官拼湊雋永短句似地想,有無犯罪,這美景仍令人感覺活著是一件快事。這是他第六次探訪哲瑞·雷恩先生令人驚羨的住所哈姆雷特山莊,此刻他心裡一邊想,這個驚人的所在,一次比一次叫人留連忘返。

  他在一座熟悉的小橋前——哲瑞·雷恩先生莊園的前哨口——煞住車,像個小男孩似地向站崗的人招手,那是位滿面笑容的矮小老頭,手上拉著古老的橋栓。

  「嗨!」薩姆喊道:「好天氣哪,上雷恩先生家,可以嗎?」

  「是,先生,」守橋人高聲回答:「是,先生。進來吧,巡官,雷恩先生交代,您隨時可以進來。這邊請!」他跳上橋,用力拉開一座吱嘎作響的閘門,示意巡官把車開過充滿古趣的小木橋。

  巡官滿意地歎一口氣,踩下油門。這麼好的天氣,我的天!

  這裡的地形很眼熟——一條完美的碎石子路,一片正在轉綠的灌木叢,然後突然間,像一幕旖旎夢境,一片草原鋪陳在古堡面前。這座古堡不但以雷霆萬鈞之勢聳立在哈德遜河畔數百英尺的高崖尖峰上,也是哲瑞·雷恩先生的頂峰傑作。這個設計曾被當代批評家大肆貶伐,那些自麻省理工學院畢業,只願設計鋼筋水泥摩天大廈的年輕人,都瞧不起這座建築,它的創作人被嘲笑為「古老守舊派」、「腦袋落伍」和「裝腔作勢」——最後這句是一個尖酸刻薄的新派劇評人講的。對他而言,任何早于尤金·歐尼爾的劇作家,任何先於裡斯利·赫爾德的演員,都是「貧乏無聊」、「老菜式」、「古體舊風」和「平淡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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