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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薩姆巡官!」雷恩語氣仍很輕柔,「你是逼我引述布魯特斯的那段話嗎?『我將耐心聆聽,並尋求得以既聆聽又回應如此崇隆事物之期,在那一刻到來之前,我高貴的朋友啊,請深思我言。」』薩姆看布魯諾,布魯諾也著薩姆,兩人同聲大笑出聲,辦公室又洋溢著愉快的氛圍。

  薩姆拿起謝林醫生的報告,不帶任何評論地遞給雷恩。雷恩把報告高舉眼前,心無旁騖地仔細研讀。這是一份簡明的報告,用華麗的德式書寫體一絲不苟地書寫。偶爾,雷恩閉上眼睛,集中一下精神。

  報告上說,伍德落水時已失去知覺,但並未死亡,昏迷的原因系頭部遭到重擊所致,唯顱骨並未碎裂。這個落水時昏迷的推斷,謝林醫生寫道,可從伍德腹部的少量積水得到證明,也由此可知,死者落水後有極短的一段時間尚有生命現象。報告上總結說,合理的推斷是,伍德生前曾遭鈍器重擊頭部,失去知覺後,被人從船上投入水中,並因反復撞擊於默霍克船身和碼頭木樁之間而致死。

  報告繼續寫著,死者腹部有尼古丁的跡象,但狀況輕微,顯示生前曾認真減低抽煙量;左腿的傷疤,至少已屆二十年時間,由癒合後的扭曲醜惡疤痕來判斷,當時為其療傷者顯然並非專業醫療人員;血糖濃度偏高,但尚不至構成糖尿病;有明顯酒精中毒的跡象,可能死者生前有嗜飲稀釋烈酒的習慣;從身體狀況判斷,死者系粗壯中年男子,紅發,手指扭曲,指甲凹凸變形,說明是或曾經是體力勞動者;右腕部位有骨折的跡象,但早已癒合;左臂有小塊青黑的胎記;還有一道兩年前闌尾炎手術的傷疤;肋骨也曾斷過,判斷約為十一年前,如今也已癒合;體重二百二十磅,身高六英尺半。

  雷恩讀完報告,含笑遞回給薩姆。

  「雷恩先生,您有沒有瞧出點什麼名堂來?」布魯諾問。

  「謝林醫生是個工作態度十分嚴謹的人,」雷恩回答,「這是一份很完整的報告,受損如此嚴重的遺體,還能檢驗得如此仔細,功力真是非比尋常。到今天早晨為止,你們二位認為德威特的涉嫌程度如何?」

  「您對這人這麼有興趣嗎?」薩姆有點顧左右而言他。

  「非常非常有興趣,巡官。」

  「昨天,我們,」布魯諾急速地說,彷佛由他來負責回答雷恩的問題,「派人盯了他一整天。」

  「布魯諾先生,你該不會有意隱瞞我什麼吧?」雷恩輕輕地說,站起來,整整他的披肩,「但我相信你不會如此——巡官先生,謝謝你給我那張清晰的隆斯崔照片,在一切落幕前,這照片極可能發揮很大的效用。」

  「哦,那是小事一樁別客氣,」薩姆回答,聲調一下子變得很親切,「我說,雷恩先生,坦白說我和布魯諾兩人都認為德威特最有嫌疑。」

  「真的?」雷恩的灰綠眼睛從薩姆身上,再移到布魯諾身上,隨即整個迷離起來,他把手杖握得更緊一些,「我就不再打攪二位工作了,今天我個人也還有滿滿的行程。」

  他邁著大步走向大門,到門口又一轉身,「請允許我鄭重地忠告二位,無論如何,在現階段暫時別對德威特採取明確的行動,我們正面對著最艱難的時刻,二位,我說的是『我們』。」雷恩深深一鞠躬,「真的,請相信我。」

  兩人儀式性地朝雷恩揮揮手,雷恩輕輕地關上門離去。

  §第五景 哈姆雷特山莊

  九月十日,星期四,中午十二時三十分

  星期四中午十二點半,如果薩姆巡官和布魯諾檢察官此刻出現在哈姆雷特山莊,他們會懷疑自己眼睛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他們會看到一個不同的哲瑞·雷恩——只剩一半雷恩的雷恩,他的眼睛和說話聲音仍是平時的雷恩,但一身服裝卻迥異於昔日,而他的容貌,在老奎西一雙巧手底下,每一分轉變都讓人驚訝。

  雷恩筆直坐在一張有靠背的硬椅子上,一組三面的鏡子,從正面、側面和背面三個不同的角度,分別映出他神奇變幻中的樣子,一盞電燈強烈的青白光線直射而下,房間的兩扇窗子則密不透風地拉上厚重的黑窗簾,外頭的光線一絲也溜不進這個奇特的房間裡。

  駝背的奎西跪在長椅上面對著他的主人,皮圍裙上沾滿了胭脂和斑斑的白粉,奎西右手邊一張桌子上頭,擺著裝有各色顏料的瓶瓶罐罐,還有白粉、胭脂、調色盤、十分精巧的小刷子和各種顏色的假髮。此外,還有一張男人的頭部正面特寫照片。

  在眩目的光線照射下,這兩人彷佛是才從中世紀人物書中走出來的人物,而這個房間,更活脫脫像是古希臘煉金師帕拉塞修斯的實驗室。房間很大,放置著好幾個工作臺和一些雜物,幾個古雅的老櫃子門戶大敞,看得到裡頭擺著各式稀奇古怪的物品。地板則散落著一小撮一小撮的頭髮和各種顏色的粉末,都被長年來的腳印深深踩進木頭縫裡去了,角落處則擺放著有趣的現代機器——一具電動縫紉機。至於牆壁,其中有一面懸了條粗鐵線,掛著至少五十頂尺寸、樣式和顏色各自不同的假髮,而最靠裡頭的那面,則設計成一格一格分隔的壁籠,共計擺了十來個石膏人頭像,全是真人大小-有黑色人種、蒙古人種和高加索人種——有些長著頭髮、有些禿著腦門、有些面無表情、有些則是七情六欲任取一種,包括害怕的、開心的、驚訝的、傷感的、痛苦的、嘲諷的、光火的、堅毅的、傾慕的、沮喪的以及猙獰的。

  而除了雷恩頭頂上那盞又大又亮的吊燈以外,此時,整個房間再沒任何發光的東西,各種尺寸的立燈散立在房間,卻全熄火垂頭站在幽深的黑暗之中。而這盞巨型孤燈所投射出的龐然剪影,像上演著一出宿命的恐怖故事,挺直坐著似老僧入定的雷恩,他的剪影被誇張地放大,釘在牆上水波不興,而老奎西瘦小佝僂的身影卻宛如一隻巨型跳蚤,環繞著雷恩的身影時聚時分,像一泓墨水濺起的波浪。

  一切是如此的怪異、恐怖,卻也帶著幾分戲劇性,包括角落裡一個沸騰的大桶子也不像現實世界所有,又粗又懶的青煙攀上牆壁,倒像三女巫煉藥的大鍋——麥克白裡那樣可怕又詭異的場面。而此刻這個恐怖的陰影故事裡,不動的雷恩扮演著被施了魔法的人,而一旁急急晃動的影子,則是駝了背的史文格裡,個子變矮的美斯瑪以及沒有穿上星點長袍的默林。

  但事情的真相是,矮小的老奎西所做的,不過是他分內的例行化妝工作而已——以他的一雙巧手,借著各種顏料和粉末來改變他主人的容貌。

  雷恩看著這一組三面鏡子裡的自己——此刻,他身著一套剪裁良好、幾乎沒有針線痕跡的普通外出服。

  奎西退後一步,兩手在皮圍裙上抹著,小眼睛審視著自己的工作成果。

  「眉毛重了點——顯得有一點點不自然。」雷恩這才開口,修長的食指指著眉毛。

  奎西仰起他那張褐色的小矮鬼臉孔,伸長脖子,閉上一隻眼睛,就像肖像畫家停下筆站開來,重新估量模特兒的比例尺寸一般,「大概有點問題,大概有點問題,」他吱吱地說著,「左眉的彎度,太……不應該這麼下彎。」

  他抓起系在腰帶上的小剪刀,緩慢而細心地修剪雷恩的眉毛,「這樣,我想好多了。」

  雷恩點點頭。奎西再次弄了一手的皮膚色顏料,輕輕地抹上雷恩的下頷——五分鐘後,他後退半步,放下小剪刀,手擺在臀後,「這次就像了,是吧?雷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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