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X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一三


  瘦弱的德威特頓時如坐針氈一般,「那……那本來就是借款,私人性的。」

  「德威特,」薩姆說,「少在這兒嚼舌頭了,你動輒給隆斯崔一大筆錢,他卻從沒還過,而且很可能你根本沒指望錢要回來。我要知道為什麼,而如果……」德威特再也坐不住了,火燒屁股般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張臉扭曲且鐵青,「你這已經是濫用警察職權了!我跟你說,這根本和隆斯崔的被殺毫無關聯——」「好啦別演戲了,你先到外面等著吧!」

  德威特仍張著嘴,喘著氣,像個泄了氣的氣球一般一下子縮了下來。狂暴的情緒也消褪了,但還是挺著胸,有點搖晃地走了出去。薩姆目送他離開,有點傷腦筋,這德威特的行為詭異,挺說不通的——薩姆下一個傳喚的人是德威特太太佛安。

  談話很快結束,也沒啥收穫,這位遲暮、脾氣頗大而且反應往往很激烈的女人,詭異的程度不下於她丈夫。她似乎掩飾著很深沉很扭曲的情感和秘密,但她說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問到和隆斯崔的關係時,除了彼此認識交情清淡如水之外,她冷靜地一概否認;有關隆斯崔企圖勾搭她女兒珍那回事,她更是嗤之以鼻,「據我所知,他有興趣的是較成熟的女人。」回答的語氣像冰塊一樣;至於巧麗·布朗,德威特太太除了說她是「有心機的小演員」,靠一張漂亮臉蛋迷住隆斯崔外,其餘也一概不知道;最後,問到德威特是否遭到勒索一事,德威特太太的反應是,神經病,哪有那回事——薩姆嘴上無言,心裡可是翻了天,這真是一名標準悍婦,血管裡流的是醋。薩姆進一步威脅恐嚇,再誘以甜言,但除了她和德威特結婚至今六年、珍是德威特前妻所生這些無意義的事實之外,薩姆什麼也套不出來,只有宣佈放棄。

  德威特太太起身,從手提袋裡拿出小粉盒,在那張已是塗著厚粉的臉上繼續撲粉補妝。

  她的手抖著,粉盒叮噹掉地,鏡子應聲摔破,她那盛氣淩人的架勢頓時破了法,胭脂底下的臉刷地失去了血色。她趕忙在胸口劃著十字,眼神十分驚恐地用西班牙文念著:「上帝保佑!」但那一瞬間,她忽然又恢復了鎮靜,遷怒地掃了薩姆一眼,再矜持地看看地上的鏡子碎片,快步離去,薩姆笑了起來,撿起鏡子碎片,擺在桌子上。

  他走到門口,喊富蘭克林·亞罕過來。

  亞罕是個大個頭,樣子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些。他昂首闊步,嘴角帶著輕鬆的笑意,眼神非常柔和非常開朗。

  「請坐。亞罕先生,你和德威特認識多久了?」

  「我想想……從我搬到西安格塢,六年。」

  「隆斯崔和你很熟是嗎?」

  「說真的,也並不很熟,我們住得很近,但我個人是退休在家的工程師,和別人沒任何生意往來。我和隆斯崔認識還是德威特介紹的——很抱歉我這麼直說,我一點也不喜歡隆斯崔這個人,不可信任的一個人,他是那種打牌會唬人的傢伙,那種你也知道,外表熱情,好像很哥們很夠意思其實早已腐爛到骨子裡的人,我不知道是誰把他幹掉的,但我敢跟你擔保,隆斯崔絕對是自找的。」

  「另外一件事,」薩姆繼續說,「昨天晚上,巧麗·布朗指控德威特殺人,你的看法怎樣?」

  「胡說八道,」亞罕翻起眼來看著薩姆的眼睛,「完完全全是胡說八道,只有那種歇斯底里的女人才會那樣顛倒黑白亂咬人,我認識德威特整整六年了,這個人渾身沒一根邪惡的骨頭。和善得不得了,是個標準的紳士。我敢說,除了他自己家人之外,全世界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我們每個禮拜一起下三四次棋。」

  「哦,下棋?」薩姆感興趣起來,「你棋藝如何?」

  亞罕得意地笑起來,「巡官大人,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你沒看報紙嗎?現在跟你講話的是本地區首屈一指的王牌棋士。三個星期前,我才剛拿下大西洋海岸公開賽的冠軍頭銜。」

  「真是有眼無珠不識泰山!」薩姆叫起來,「其榮幸能認得你這位冠軍棋士,以前我也和傑克·甸普西握過手,那德威特棋藝如何?」

  亞罕傾身向前,興致勃勃地說:「就一個業餘棋手來說,他的棋藝相當驚人,幾年前我就一直慫恿他,應該專心往這上面發展,參加大賽。但他太內向,太害羞了……他十分敏感。他的思維很敏銳,下棋時快如閃電。你知道,真正的棋士反應都快得不得了,不會在比賽中舉棋不定。哦,我和德威特可下過不少盤好棋。」

  「他神經質嗎?」

  「非常神經質,面對每件事都容易緊張,他實在需要讓自己休息下來。說真的,我認為隆斯崔是他生命中一個很沉重的負擔,雖然德威特從不會跟我說他生意場上的事,現在隆斯崔死了,我相信德威特可以卸下重擔,煥然一新過日子了。」

  「我想也是,」薩姆說,「沒問題了,亞罕先生。」

  亞罕神采奕奕地站起來,他取出懷中的大銀表,「天啊,該吃胃藥了,」他對薩姆一笑,「我這個胃老跟我過不去——所以我現在素食,你曉得,年輕時幹工程師,天天靠罐頭肉食過日子給吃壞了。那麼,我就先失陪了。」

  他又昂首闊步而去。薩姆沒好氣地對喬納斯說:「如果那樣子也算有胃病,那我也可以是美國總統了,分明是沒事自己憑空想出來的。」

  薩姆再走到門邊,這回輪到巧麗·布朗。

  一會兒工夫,坐在桌子另一頭和薩姆對望的,是全然不同於昨晚的另一個女演員,似乎已恢復明亮愉悅的風采,她仔細地妝扮過,刷上藍色眼影,時髦的一身黑衣,回答問題也明快清晰。五個月前,她在宴會上認識了隆斯崔,她說,隆斯崔死命追了她幾個月,最後他們才決定訂婚,而且隆斯崔曾允諾她,一旦訂婚過後,將「改立遺囑」……她特別強調這事,看來,她是真相信隆斯崔是個海外歸來的搖錢樹,手上有一大堆銀子。

  她不小心瞥見桌上的鏡子碎片,隨即不太舒服地扭過頭去。

  她承認,昨晚她指控德威特是殺人兇手,純粹是一時情緒失控。不不,在電車上她並沒看見什麼,她只是憑「女人的直覺」猜測是德威特幹的。薩姆當場傻了眼。

  「但哈利一直跟我說,德威特恨死他了。」她堅持這點,聲音做作。為什麼恨他?她聳聳肩,姿態挺迷人。

  她離開房間時,還沒忘丟個媚眼給喬納斯。

  緊接著是克利斯朵夫·羅德,薩姆示威一般站著迎接他,兩人就這麼直直對望著,大眼瞪小眼。沒錯,羅德坦白承認他是修理過隆斯崔,而且一點也不後悔——這傢伙壞到極點,而且還膽敢惹到他頭上來。事後,他曾向他的直屬上司德威特提辭呈,但德威特挽留了他。羅德又說,他答應留下來,一方面是他真心敬重德威特這個人,而且是因為,如果隆斯崔膽敢再惡意騷擾珍,他也可就近保護她。

  「自以為是英雄救美的傢伙,」薩姆喃喃自語。「很好我們換個話題,依我的感覺,德威特並不是個沒有脾氣的人,為什麼有人侵犯他的女兒,他肯這麼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呢?」

  羅德把手插在口袋中,「巡官,」他用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姿態說,「我知道才見鬼,這完全不像他,除了和隆斯崔的關係之外,他一直是個敏銳、機靈而且有堅定自我信念的人,也是整條華爾街最精明的生意人之一。德威特平常很關心自己的女兒,也隨時留意她在外面的名聲,按理說,有人敢這麼侵犯他的女兒,他一定當場打回去,把這個色狼撕成一片一片,但……他卻什麼也沒做,妥協了事,為什麼他會這樣,你問我我問誰啊!」

  「照你這麼說,德威特對待隆斯崔的方式,完全不像他的正常個性嘍?」

  「當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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