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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然而,露迪對精神系統的病理畢竟所知有限。但是,儘管其他人知道得多些,在親近諾拉的人當中,也只有兩個人懷疑到有什麼事會發生;而其中至少有一位正徒勞無功地設法扭轉災難發生。這兩個人,其中一位是奎恩先生,他只能靜候觀望;另外一位是威洛比醫生,這位醫生盡全力照顧諾拉忽略的一切事情,包括吃滋補藥、每天固定檢查、外加叮嚀囑咐。

  諾拉是突然間崩潰的。復活節那天,全家人剛從教堂回來,他們聽見諾拉在房內大笑。當時正在樓下自己房內梳頭的帕特麗夏是最靠近諾拉房間的一個,她聽著諾拉笑聲中有種奇異的成分,率先沖進諾拉臥室。到了臥室,她發現姐姐蜷縮在地上笑得搖頭晃腦,但兩頰面色由紅轉紫、再轉黃;她的眼神狂亂,滿是淚水,宛如一場海上風暴。

  隨即全家到齊,忙把諾拉拖到床上,鬆開衣服。這時她還一個勁大笑著,仿佛她的生命悲劇是世上最大的笑話。艾勒里撥電話找威洛比醫生來,然後在帕特麗夏和洛拉的協助下,鎮定了諾拉的歇斯底里。

  醫生到達時,他們已經止住諾拉的狂笑,但她仍然顫抖不已,臉色蒼白驚恐地張望四周。

  「我不——不明白——」她喘息著說,「我——沒事。那麼——所有事情……噢,我好痛。」

  威洛比醫生把大家都趕出臥房,自己獨自在諾拉臥房待了十五分鐘。他出來時,哭喪著臉說:「得送她到醫院,我來安排。」

  荷米歐妮聽了,緊抓住約翰,兩個女孩貼在一起,沒有一個人說什麼;但有只大手圍過來拍拍她們。

  這一天,萊特鎮總醫院人手不足,因為是復活節,又是星期日,經過三刻鐘,救護車還沒到。而且在約翰記憶中,這是他生平頭一回聽見威洛比醫生詛咒——一個又長又大聲的形象的咒駡;罵完,他咬緊了牙,回頭照顧諾拉去了。

  「荷米歐妮,她會沒事的。」

  約翰雖然表面上這樣說,臉色卻是鐵灰的。如果米洛都開口詛咒,就表明情況太糟了!

  救護車終於來了,醫生沒再浪費時間詛咒。他動作迅速地把諾拉推出屋子,留下他的車子在萊特家門外路邊,親自陪諾拉進救護車。實習醫生用擔架把諾拉抬下樓時,全家人瞥了一眼諾拉,她的肌肉抽搐著,各部位樣式不一,好像各有各的生命似的;她的嘴唇扭曲著,兩眼痛苦得發出乳白色的眼光。

  謝天謝地,荷米歐妮沒見到那張臉;但帕特麗夏看見了,她驚恐地對艾勒里說:「艾勒里,她又害怕又痛苦,快嚇死了似的!噢,艾勒里,你想她會不會——」

  「我們到醫院去,」艾勒里說。

  艾勒里開車載大家去醫院。萊特總醫院沒有隔離病房,但威洛比醫生將婦女外科手術病房清出一角,把諾拉安置在角落一張病床上。家人不許進入該病房,他們得在走道一頭的候診室等候。候診室因為佈置了復活節花束而顯得愉快,但也因為消毒水的氣味而顯得悲傷。那味道使荷米歐妮難受,所以他們讓她在一張長椅子躺下,雙眼緊閉。約翰來回走動,不時去摸摸鮮花,並偶爾說春天又來了真好等等。兩個女兒緊挨母親而坐,奎恩先生挨著兩個女兒坐。現場除了約翰的皮鞋在破舊的花地毯上發出聲以外,一點聲音也沒有。

  威洛比醫生急衝衝地走進候診室,場面隨之改觀:荷米歐妮睜開雙眼,約翰停止走步,姑娘們和艾勒里都跳起來。

  「沒多少時間了,」醫生氣喘吁吁。「聽我說,諾拉體質弱,而且她一向是神經緊張的孩子,加上幾個月以來因為中毒而感受壓力、憤怒、擔憂、新年派對、還有審判等等,使她非常虛弱,情況嚴重……」

  「米洛,你到底想說什麼?」約翰抓住老友手臂,緊張地問。

  「約翰,諾拉情況嚴重,沒有必要隱瞞你和荷米歐妮,她病得不輕。」

  威洛比醫生轉身,好像急著走。

  「米洛,等等!」荷米歐妮大叫。「孩子……怎麼樣?」

  「荷米歐妮,她就要生了,我們必須動手術。」

  「可是——才六個月呀!」

  「沒錯,」威洛比醫生僵直地說。「你們最好都在這裡等,我得去準備了。」

  「米洛,」約翰說,「假如有什麼需要——我是指——錢,要找人——找最好的——」

  「約翰,我們很幸運,這個復活節,亨利·格羅伯來斯洛克姆探望他父母;他是東部最好的婦產科醫生,也是我以前的同學。他現在已經上路過來了。」

  「米洛——」

  荷米歐妮哭著,但威洛比醫生已經走了。

  現在,沉靜的房裡,太陽照進來,復活節花束芳香地邁向死亡,這幾個人在這裡重新再等待一次。約翰在他妻子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他們就那樣坐著,兩個人的眼睛都固定在候診室門上的時鐘,秒鐘來了又走,然後變成分鐘。洛拉翻動一本破舊的《都會》雜誌,不時拿起又放下。

  「帕特麗夏,」艾勒里說,「過來。」

  約翰看看他,荷米歐妮看看他,洛拉也看看他。然後,荷米歐妮和約翰回頭注視時鐘,洛拉重新翻閱雜誌。

  「去哪兒?」帕特麗夏的聲音閃爍著淚水。

  「到窗子那邊,離家人遠一點。」

  帕特麗夏腳步沉重地隨他走到最遠的窗邊,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往外望。艾勒里握住她的手:「說話。」

  她淚水滿溢:「噢,艾勒里——」

  「我知道,」他溫和地說。「不管什麼話,把它講出來,比梗在心裡好一點,是不是?你不能對他們講,因為他們自己也是有話梗在心裡。」

  他遞給她一支香煙,並舉起一根火柴,但她把香煙夾在手指間,卻沒有看香煙或看他。他聞到手指間火焰的氣味,然後看著手指。

  「講出來——」帕特麗夏痛苦地說。「噯,為什麼不呢?我實在不明白,諾拉躺在那邊,嬰兒即將早產,吉姆在幾條街外的牢房裡,爸爸媽媽像兩個老人坐在那兒……老了,艾勒里,他們真的老了。」

  「是的,帕特麗夏,」艾勒里喃喃說。

  「可是我們以前多快樂呀,」帕特麗夏哽咽了。「這真像一場噩夢,不可能是我們嘛。我們本來——是鎮上的一切!現在看看我們,灰頭土臉,老邁不堪,還讓人吐口水。」

  「是的,帕特麗夏,」艾勒里又說。

  「我每次想到這是怎麼開始的……它怎麼開始的?哦,今後我再也無法快樂地期待假日了!」

  「假日?」

  「你不懂嗎?過去發生的每件可怕的事——都發生在假日!今天是復活節——而諾拉躺在手術臺上。吉姆什麼時候被捕?情人節!羅斯瑪麗什麼時候死的,諾拉什麼時候嚴重中毒?新年除夕!還有諾拉生病、中毒,在聖誕節,前一次是感恩節……」

  奎恩先生看著帕特麗夏,好像她在說二加二等於五一樣。

  「不,這些事困擾了我幾星期,雖然我也同意這一點,但那是巧合,此外不代表任何意義。不,帕特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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