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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她感覺他一下子冷卻下來了。他放開她,走到有窗戶俯視法院廣場的牆邊,呆呆向外望。車子、行人街道或萊特鎮灰暗的天空,他都沒看見。

  「談吉姆什麼?」他聲音平板地問。

  「卡特,看著我!」帕特麗夏乞求。

  他轉過身。

  「我不能。」

  「不能看著我?的確是!」

  「不能從這個案件中抽身。這就是你今天來的目的,不是嗎——來請求我?」

  帕特麗夏再度坐下,翻找她的唇膏。她的嘴唇因接吻而不成樣子了。可是她兩手發抖,只好把皮包扣上。

  「是的,」她很慢很慢地說,「不但這樣,我還希望你辭掉檢察官職務,為吉姆辯護——像埃力·馬丁法官一樣。」

  卡特沉默很久,最後帕特麗夏不得不抬頭看他。他正極端痛苦地注視她,但當他開口時,聲音倒挺溫和。

  「你不可能是認真的。法官年紀大了,他又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而且,他反正不能坐庭審理這個案子。但我剛被選上這個職位不久,我宣誓過,那個宣誓對我意義重大。我痛恨做個像政客那種裝腔作勢的人,只知道拉選票——」

  「但你就是這個樣子!」帕特麗夏怒火中燒。

  「假如吉姆是無辜的,他自然會重獲自由。假如他有罪——假如他有罪,你不會希望他得到自由吧,你會嗎?」

  「他沒有罪!」

  「這正是陪審團要裁決的事。」

  「你卻早已經裁決了!你在內心裡詛咒他死!」

  「帕特麗夏,達金和我必須搜集證據,我們不得不如此,這點你不明白嗎?個人情感不能摻雜其中。我們兩個人為這件事,心情都覺得糟透了……」

  帕特麗夏快要哭出來了,她又因此而生自己的氣。

  「諾拉整個一生還有她即將出世的孩子,都跟『這件事』緊密相關,這對你沒有一點意義嗎?我知道沒有人能中止審判,但我希望你站在我們一邊,我希望你幫幫我們,而不是傷害我們!」

  卡特咬著牙。

  「你說過你愛我,」帕特麗夏大叫:「你怎麼可能愛我,而同時——」她驚恐地發現自己因啜泣而聲音嘶啞。「整個鎮都反對我們,他們朝吉姆扔石頭,對我們丟泥巴。萊特鎮哪,卡特!以前是一個姓萊特的人建立這個鎮的,我們全家人都在這裡出生,不只我們幾個小孩,連爸爸、媽媽、特碧莎姑媽、布盧菲爾德一家,還有……我現在已經不是週末晚上在果園區你車子的後座上,讓你摟著脖子親吻的那個被寵壞的小女生了!世界已經破碎了,卡特——我已經長大,親眼看著它碎掉。噢,卡特,我的驕傲已經蕩然無存——連防衛也沒有了——告訴我,你會幫助我!我好害怕!」

  她掩起面孔,放棄了情感之戰。什麼都沒有意義了——像她剛才說的,她原來想的,都沒有意義了,一切都在淚水中浮沉、喘息、掙扎。

  「帕特麗夏,」卡特痛苦地說,「我不能,我真的不能。」

  這下完了。她現在沉沒了,死了;但是,一種絕決的另類生命使她從椅子中一躍而起,並對卡特大聲尖叫:「你不過是個自私、詭詐的政客!你希望看著吉姆死掉,看爸爸、媽媽、諾拉、我,還有所有人受苦,好促成你的事業更上一層樓!噢,這是個重大案件,紐約、芝加哥和波士頓記者都等著聽你每一句話!你的大名和相片——檢察官佈雷德福,年輕、有為……你說呀,說我職責所在,是的,不,不許發表……你這個可恨、空洞的沽名釣譽的混蛋!」

  「帕特麗夏,你講的這些我心裡早想過了,」卡特回答時,倒奇怪地沒有一點怨恨。「我想我不能指望你從我的角度去看——」

  帕特麗夏笑了起來。

  「傷害之外更加侮辱!」

  「假如我不做這件事,假如我辭職或離開,別人會接手,那個人可能對吉姆更不公平。帕特麗夏,假如我提出公訴,才能確保吉姆得到公平的處理——」

  她跑了出去。

  檢察官辦公室門外對面走廊邊上,一個人正耐心等候著,是奎恩先生。

  「噢,艾勒里!」

  艾勒里溫和地說:「回家吧。」

  §第二十一章 眾聲鼎沸

  三月十五日的日期一行的下面,羅貝塔·羅伯茨專欄的標題寫著:「凱撒,歡迎」

  那個即將經由審判裁定生死的他,發現連命運也與他對抗。吉姆·海特的審理,3月15日起,將在美利堅合眾國萊特鎮法院,由法官萊桑德·紐博爾德坐庭……嘲弄的聲音震耳欲聾,但頭腦冷靜一點的人似乎覺得,這位因謀害羅斯瑪麗·海特及企圖謀害諾拉而在此受審的這位年輕人,是準備作為給大眾提供娛樂的受難者。

  好像真是這樣。打一開始就有陰冷的細微聲音在耳語著。達金局長私下向死拚活追的新聞界表示,因為鎮監獄和鎮法院同在一棟大樓,所以,押犯人到受審的地點,不用經過萊特鎮街道,他為此「大大松一口氣」。因為現在鎮民的脾氣正壞,你很可以想像,他們對這個眾所指稱的犯人之痛恨,如何受到原本對萊特家族的強烈忠誠所刺激。但這是很奇怪的,因為他們現在對待萊特一家人,和對待那個嫌疑犯同等惡劣。達金不得不指派兩位警探護送萊特家人往返法院。儘管這樣做了,小男孩們照樣對他們扔石頭以示嘲弄;他們的汽車輪胎被人神秘地砍破,車子被人潦草地用顏料塗寫不堪入耳的髒話;僅僅一天之內,被搞得很緊張的郵差貝利便送來七封沒有署名的恐嚇信,約翰·F.不發一言將它們移交到達金辦公室。布雷迪巡警,親自逮到老酒仙安德森在大白天裡形跡可疑地站在萊特家門前的草地中央,對那座毫無反應的房子不很恰當地滔滔朗誦《凱撒大帝》名劇第三幕第一場裡面馬克·安東尼的演說辭。查爾斯·布雷迪急忙將安德森先生扭送到鎮看守所。安德森一路直叫:「啊,饒恕我,你這一塊淌血的土地,我竟對這些……啊!……兇手柔弱溫和!」

  荷米歐妮和約翰·F.開始顯出喪氣的表情。在法庭中,一家人好像擺方陣般坐在一起,他們臉色或許蒼白,但個個脖子僵直。其中只有荷米歐妮偶爾分明朝吉姆·海特那個方向微笑,然後轉頭吸吸鼻子,忽視擠得水泄不通的法庭,並甩甩頭,仿佛在說:「是的,我們全都在這裡了——你們這些可憐的、拉長脖子的看客。」

  到處有人在竊竊私語說,卡特·佈雷德福不適合擔任這于案子的檢察官。弗蘭克·勞埃德在《萊特鎮記事報》一篇尖刻的社論中就曾公然表示「不贊成」。沒錯,佈雷德福和埃力·馬丁法官不一樣,當時那個要命的新年除夕派對,他是在諾拉和羅斯瑪麗被毒害之後才到的,所以他既不是參與者、也不是目擊者。但勞埃德指出,「我們這位年輕多才、但有時感情豐富的檢察官,素與萊特一家人友好——特別是得與他們家其中某人。而且,儘管我們瞭解這份友誼在犯罪當晚便告終止,我們仍對佈雷德福先生能否不偏不倚地調查、起訴這案件而感到懷疑。所以這件事應該有個改變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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