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西班牙披肩之謎 | 上頁 下頁
四九


  艾勒里眼睛一直沒從此人變化多端的臉孔上移開,厲害的是,在每個變化中他的身體各部分皆協調一致——包括眼睛、嘴唇、眉毛乃至於皮膚的皺褶線條。一道陽光由窗外斜射進來,正好照在他閃亮的頭頂,令人錯覺他戴著光環。不簡單的角色!艾勒里想,也是危險的對手。

  「你最後一次見馬可是什麼時候?」墨萊吠著。

  賓菲爾德兩手指尖一攏:「我想想看,這嘛……哦,對!四月時,探長,而他現在死了,哦,各位,這是不是命運無常不仁的又一次表徵,嗯,奎恩先生?一名蹩腳演員……死亡,說得再恰當不過了。謀殺案件可以整整二十年時間從法庭手指尖悄悄溜過,然而,終有這麼一天,他會一腳踩上香蕉皮,就這麼摔斷脖子,這真是我們司法體系一個悲傷的注腳。」

  「那又怎樣?」

  「呃?哦,抱歉,探長,你是不是問四月他找我幹什麼?是是,我只是確定一下。只是我們一次——哦——有關他生意的諮詢,我盡力提供他最有用的意見。」

  「什麼樣的意見?」

  「勸他改弦易轍啊,探長,我總是嚴厲地訓斥他,這個很討人喜歡的小子,真的,只除了一些弱點,但他就是不聽,可憐的傢伙,你看看他現在的下場。」

  「你怎麼知道他是蹩腳演員,賓菲爾德?如果你們兩人的關係他媽的如此無關痛癢的話。」

  「直覺吧,親愛的探長,」律師一聲歎息,「一個人在紐約州法庭執行刑法業務達三十年時間,不可能不培養出某種第六感出來,尤其對犯罪者的心靈,我可跟你保證不是有什麼——」

  「你用這種方式問我們這位好朋友賓菲爾德,絕不可能問出什麼所以然來,」法官帶著冷笑,「他能這樣跟你扯上幾小時,這一套我親身經歷多了,探長,我建議你直接切入重點。」

  墨萊看著這名紐約來客,謔地拉開抽屜,抓起某物,啪一聲直接飛過桌子落在矮律師的膝上:「讀一遍。」

  魯修斯·賓菲爾德先生先做驚訝狀,再微笑做抗議狀,然後從胸前口袋掏出一副眼鏡,架上自己鼻尖,小心翼翼拿起那份文件展讀起來。他讀得非常仔細,良久才放下手,拿下眼鏡,收回口袋裡,靠回椅背。

  「如何?」

  「很明顯,」賓菲爾德低聲說,「這封信是死者所寫,收信人是我。依我個人推想,從信寫了一半且被猛然打斷這些事實看來,死者顯然是寫此信時忽然遭到攻擊,也因此,我遂成為他生前腦子裡最後想著的人。老天啊,老天啊,可真令人悲哀啊,探長,但這也是一份最貼心的獻禮,我得感謝你讓我親眼看到這信。我能講什麼呢?我感動得都語無倫次了。」他還真的從褲口袋掏出條手帕,擤擤鼻子。

  「真是小丑一個。」麥克林法官輕聲評論。

  墨萊探長一拳擂在桌上,謔地起身說:「你休想這麼簡單就從這裡抽身!」他吼著,「我知道的這個夏天你和馬可通信頻繁;我知道你至少曾介入一樁企圖勒索事件,在你們兩人發覺事情棘手時;我知道——」

  「你似乎知道得非常多,」賓菲爾德不改優雅地說,「可否進一步說明一下。」

  「大都會私家偵探所的戴維·倫納德是我的老友,你這一切他都寫信跟我講了,懂吧?因此,你別想用那一套什麼不洩露委託人秘密的老八股,試圖要我看不到我眼中的梁木!」

  「嗯,我想,你並沒一直閑著嘛,」小矮子以帶著崇敬意味的含笑眼神看著墨萊輕聲說,「是,這個夏天我的確和馬可通過信,這是事實,幾個月前我也打過電話給倫納德——這是個頂迷人的傢伙——關心一下我的委託人的事,但……」

  「那你說,馬可寫給你的信上,所謂的『大撈』是什麼意思?」墨萊正式咆哮起來。

  「老天啊,老天啊,探長,沒必要這麼凶嘛,我確實沒辦法為你解析馬可腦裡想的是什麼,我不知道他所指為何,他很瘋狂,這可憐的傢伙。」

  探長張嘴欲言,又閉上,瞪著賓菲爾德,跟著一個旋身,氣不過地走向窗子,努力地壓著怒氣;賓菲爾德則坐在原處,臉上帶著期盼的憂傷笑容。

  「呃——賓菲爾德先生,可否告訴我,」艾勒里慢吞吞地說。矮律師趕忙轉過頭,帶著一絲不敢掉以輕心的意味,但笑容依然掛在臉上,「約翰·馬可有遺囑嗎?」

  賓菲爾德眨著眼:「遺囑?我不知道,奎恩先生,我沒替他草擬過這樣的文件,也許別的哪個律師有也說不定,我是不接這種業務的。」

  「他留下財產了嗎?或你想他有房地產嗎?」

  笑容至此隱去了,第一次,這人的優雅也正式離他遠去,他似乎感覺到艾勒里問話中哪裡隱藏著陷阱,他認真地看了艾勒里半晌,才開口回答:「房地產,這我也不知道,就像我講過的,我們的關係並不——哦——」他似乎找不到適合的字眼。

  「我之所以問這些,」艾勒里把玩著自己的夾棄眼鏡,輕聲說,「是因為我有個想法,他也許委託了一些有價值的文件交你保管,畢竟,也就像你講的,律師和委託人之間的關係,多少是受保護的。」

  「多多少少。」法官說。

  「有價值的文件?」賓菲爾德慢慢地念了一遍,「我恐怕沒完全聽懂你講的,奎恩先生,你指的是債券、股票這類的嗎?」

  艾勒里沒立刻回答,他先對著鏡片呵氣,一面思索一面擦拭,然後才把眼鏡架到鼻子上。在艾勒里做這些事時,魯修斯·賓菲爾德恭敬而專注地一直看他。最後,艾勒里不當回事地不答反問:「你認得勞拉·康斯特布爾太太嗎?」

  「康斯特布爾?康斯特布爾?我想我不認得。」

  「那約瑟夫·慕恩呢?慕恩太太呢?以前叫塞西莉雅·寶兒,女明星。」

  「哦,哦!」賓菲爾德說,「你是說還住戈弗雷家那些人嗎?我想我是聽過他們的名字,但不,我不敢說有幸真認得他們,哈哈!」

  「馬可信上沒提過這些人?」

  賓菲爾德咬著他潤紅的嘴唇,很明顯,他正和自己心中的眾多疑惑拼搏,因為他實在搞不清艾勒里究竟知道多少,他天使般的眼睛整整掃到艾勒里臉上三次才回答:「我的記憶力一直糟透了,奎恩先生,我實在想不起來他到底提過沒有。」

  「嗯,還有,你是否知道馬可曾培養出業餘攝影的嗜好,近日以來?我只是好奇……」

  律師又眨起眼來,此時,墨萊也轉過身,眉頭緊緊皺著;只有老法官動也不動,冰冷的眼神緊緊盯住矮律師的臉。

  「你的問題跳得可真快,不是嗎,奎恩先生?」賓菲爾德的笑容顯得相當難堪,「照相是嗎?他也許有吧,但我完全不知道。」

  「那他有沒有交照片給你保管?」

  「當然沒有,」小矮子迫不及待地回答,「當然沒有。」

  艾勒里看向墨萊探長:「我相信,探長,我們實在沒理由再讓賓菲爾德先生留在這兒,很明顯他——哦——幫不了我們什麼。賓菲爾德先生,你百忙中肯費心跑來這裡,實在太謝謝你了。」

  「一點都不麻煩,」賓菲爾德高聲回答,這彈指間,他的幽默感又回頭覓他了。他說著話從椅子上起身,「還有其他吩咐嗎,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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