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西班牙披肩之謎 | 上頁 下頁 | |
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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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不叫半裸,也不叫全裸,也不應該說是四分之三裸,在該披肩底下,他光溜溜一如出生時。 兩人嘴張得大如農產品展售會上的大南瓜,良久,艾勒里眨眨眼,又努力看了一遍,仿佛是確認。 「老天!」艾勒里的感歎聽起來完全是某個鑒賞家受聘去鑒定某個藝術作品時的由衷感慨;麥克林法官則只是凝視著,不做聲。 墨萊探長在一旁冷眼看著這兩人驚愕的表情,似乎有種惡意的快感。 「法官,這新鮮玩意兒如何?」他粗聲說,「我敢打賭你過去坐在法庭上審問不乏有裸女的案子,但像這樣的裸男——我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惡魔跑到我們這鄉下小地方來了。」 「你該不是認為,」老紳士終於露出了不舒服的厭惡神色,「是某個女人——」 墨萊一聳他強健的雙肩,又噴出了一大口煙。 「無聊。」艾勒里說,但他的語氣聽起來並不確定,而他也不進一步說下去,只繼續睜大眼睛看著。 裸著!除了這條披肩,此人真的一絲不掛,白亮的光滑男體於晨間的陽光下很耀眼,如同一座大理石雕像,在時間長長的摩挲之後,更顯得平潤而泛著一抹蒼白的色澤。死亡已在他緊繃的皮膚上留下無可懷疑的印記。他有著平坦且嶙峋的胸部,肩膀寬平而有力,然後逐步內窄,最終凝為細細的腰身;他的腹部,儘管有死亡所帶來的必然僵硬,仍可看出一團團的腹肌;他的雙腿瘦削,但完全看不見血管青筋,如同年輕小男孩的腿,而且腳型近乎完美。 「美極了!」艾勒里歎口氣,抬眼看向死者的面孔。這依稀是一張拉丁人的臉,豐潤的雙唇以及隼鷹一般的鼻樑——一張毛髮濃密卻刮得乾乾淨淨、帶著某種危險意味的臉,儘管已然死去,仍看得出他椰榆的、虛無的以及含蘊著強大力量的本質。一直沉思著的麥克林法官很顯然有相當的驚懼,「他被發現時就是現在這樣子嗎?」 「沒錯,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子,奎恩先生,」墨萊說,「只除了披肩部分不像現在這樣,而是直直披下來,整個掩住他身體,我們把這玩意兒往後一撥,嚇了一大跳……瘋了,不是嗎?但除此之外我們未移動分毫。頗不正常,甚至說好像是哪個神經病院跑出來的似的……哦,我們的郡法醫來了,嗨,布萊基,趕個半死,是吧?」 「古怪。」麥克林法官喃喃說道,邊把自己瘦小的身軀讓到一旁,意識到有一名滿臉倦怠的瘦骨嶙峋男子正步履沉重地走下露臺石階,「探長,這位先生是慣常穿得這麼少四處遊蕩呢?還是昨天晚上是個特殊情況?哦,是昨天晚上發生的沒錯吧,我聽到的好像是如此?」 「聽起來沒錯,法官,起碼到現在為止我所能挖到的是這樣。至於你所提到的習慣問題,我和你一樣好奇,」探長酸溜溜地說,「如果他真有這個好習慣,那他顯然給此地一干女性提供了一場絕妙的好戲。嘿,布萊基,這件星期六早晨的神聖零碎活兒滋味如何?」 法醫的下巴往下一拉:「幹嗎,這傢伙這麼光溜溜的啊!你們發現時就這樣嗎?」他彎身向屍體,黑色皮包砰一聲扔在火石地板上,不敢相信地直眼瞪著。 「第十遍了,」探長虛弱地說,「答案是,沒錯。看在老天分上,繼續吧,布萊基,這是一樁好玩的差事,我需要你所提供的一切線索,愈詳盡愈好,愈快愈好。」 三個人往後挪了些,目不轉睛地看著法醫檢驗屍體,好一陣子,沒人再發一言。 最後,是艾勒里率先打破沉默:「你沒發現他的衣物嗎,探長?」 說話之間,他的眼睛掃過整個露臺一遍。這露臺並不算大,正因為尺寸不足,得靠著色調和整體氛圍的營造,它才顯得非常舒適——一種可親的庸俗趣味。開放性橫樑的白色屋頂巧妙地讓射進來的陽光落在灰色的火石地上,形成條狀的光影相錯,準確地呈現長夏的悠然本質。 露臺的擺設裝飾也是極其聰慧的眼睛和手所精心督造的,結合了海洋和西班牙兩樣風情,精巧的小圓桌上方遮著海灘傘,傘的顏色是典型西班牙式的紅和黃,桌上則是海貝制的煙灰碟子,生皮釘上黃銅的香煙雪茄匣子,以及各式各樣的桌上遊戲。在露臺石階頂端兩側,各放置著一個巨大無比的西班牙油壺,插滿怒放的花;而石階最底端兩側,也是同樣的油壺,置於露臺的火石地板上。這四枚大而醒目的油壺,簡直要讓天錯認為是從阿拉伯酋長的絢麗晚宴中拿出來的,它們差不多一人高,有個頗具酒色糜爛意味的圓鼓鼓壺腹。 露臺左邊緊抵著岩壁,斷崖自然形成的陰影底下,立著一艘西班牙帆船的縮小模型(後來,艾勒里發現,這艘船可在某種神奇的煉金法術咒語之下一分為二,搖身成為極方便好用的吧台)。岩壁上有好幾處被鑿成神完狀的凹洞,裡頭各自置放著色澤壯麗的大理石雕像;岩壁上方,則由熟練的藝匠之手雕就西班牙一系列歷史名人的淺浮雕,主要是航海時期的英雄,浮雕飾以赤色陶土和灰泥。還有兩枚巨型探照燈,此時陽光在它們的黃銅和棱鏡部分閃爍著金光,各自守候在開放式屋頂兩根相對橫樑的各一端,昂然抬頭對著前方,指向兩側岩壁所夾成的海灣。 死去的赤裸男子所在的圓桌上放著一些書寫工具——一個奇形怪狀的墨水瓶,一根優雅的羽毛筆插在一個鋪滿美麗沙子的盒裡,還有一方精心製作的文具盒。 「衣物?」墨萊探長眉頭一皺,「還沒有,奎恩先生,正因為這樣子讓我覺得詭異,也許你可以這麼想:昨晚這傢伙晃到底下那個小不點沙灘,脫掉衣服,跳到海裡遊他兩趟好消消暑,諸如此類的。但他那些脫下來的衣服見鬼去啦?還有他的浴巾,沒帶浴巾他要怎麼擦乾身體?可別跟我說有人趁他游泳偷了他的衣服,就像某些惡作劇的小鬼做的!總而言之,我現在只能先這麼想——在目前一切亂糟糟的情況下——除非我們又發現了新的什麼。」 「我猜,他沒游泳。」艾勒里低語。 「沒錯沒錯!」探長紅潤而誠實的臉上出現極度煩躁的神色,「好吧,這游泳什麼之類的算不成立好了,他就只是身穿披肩手握手杖,而且在他被殺時,他正在給某人寫封信!」 「這,」艾勒里乾巴巴地說,「聽起來有點意思。」他們己移到那具僵死在椅子上的屍體後方,死去的馬可不偏不倚面向著小沙灘,廣闊的海景迎面而來,他似乎對眼前金光跳躍的沙灘,對藍色海水靜靜湧向這個海灣的小小波濤起了憂思。此刻,潮汐往後退了,然而,在艾勒里眼中,仿佛還能見到海灣裡充滿上漲的海水,大約三十英尺左右寬的海灘,鋪蓋著溫柔的沙子,純純粹粹平平滑滑的沙子,沒任何一絲雜質摻於其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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