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西班牙披肩之謎 | 上頁 下頁
一四


  勞拉·康斯特布爾,身披一襲豔紅衣服,神色恍惚地在一旁坐著,她沒看艾勒里兩人,沒看斯特拉·戈弗雷護著羅莎進屋,沒看厄爾·柯特緊咬著下唇,更沒看沃爾特·戈弗雷惡意地盯著天井那邊的一群刑警。這個女人,就算晨裝底下以甲胃般的內衣緊勒著,仍掩不住某種不潔的肥胖,這會兒,她一副驚魂未定之狀。

  除了清楚顯露的恐懼神色外,這女人的身材尺寸也實在太惹眼了。在她那肥胖、粗俗、懶怠且油光如上釉的臉上,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某種痛苦,這很難用忽然湧來一堆警察的理由來解釋,甚至也不是因為有人死在眼前之故。艾勒里目不轉睛地仔細研究她,在她肥油堆滿的喉部有道動脈清晰地跳動著,而且覆蓋著她紅通通眼睛的左眼皮也神經質地抽搐著,她的呼吸緩慢、沉重且費力,像個氣喘病人。

  「人類原始本性的壯觀流露,」法官冷冷地說,「我實在很好奇什麼事如此困擾她?」

  「困擾?這動詞用得不太準確……還有坐在那兒的,我想,是慕恩夫婦吧。」

  「靜默的一雙高塔,」麥克林法官輕聲回答,「這兩個人實在是極有意思的動物標本,孩子。」

  女的很容易認出來,那張漂亮的臉孔出現在各色報刊雜誌的照片頁上不下千次。她以來自中西部小村鎮那穢暗靈魂所流出的本性,二十不到的小小年紀,在一場盛大選美會上奪得後冠之後,便旋風般闖出了毀譽參半的聲名,一度,她擔任模特兒——她金髮美女的漂亮臉蛋和身材在攝影機前堪稱奪目懾魂,但很快她消失了,跟著她搖身出現于巴黎,成為一名花花公子型美國百萬富翁的老婆,又兩個月,她滿載而歸地離了婚,並和好萊塢簽妥了一份電影合同。

  然而,她生命的這段演藝插曲卻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既沒任何才藝可言,又迅雷般連著三樁醜聞問世,於是她揮別好萊塢回到了紐約——幾乎人才剛抵達紐約,她又有了一份新合同,成為百老匯大街的一員。很顯然,這回這個原名塞西莉雅·寶兒的女人總算找到真正吻合自己的角色了,因此她不稍停地從這部鬧劇飛到那部鬧劇,以火箭般的驚人速度攫取成功,看來,如此奇跡也只有在百老匯和巴爾幹半島的混亂政局下才可能發生。跟著,她便碰到約瑟夫·慕恩了。

  慕恩算得上某號人物,他來自遙遠的西部,十幾歲時趕牛維生,每個月賺三十塊錢,之後加入潘興將軍的遠征軍參加維利斯塔戰爭之後,發現自己被捲入歐洲人自相殘殺的大旋渦之中。他在法國戰場上榮升士官並獲兩枚勳章,以戰鬥英雄的身份外加身體三處榴彈傷疤兩袖清風地回到美國。而依據其後他的發展來看,這些傷勢並未減損他驚人的能量,幾乎人才踏上美國,他就離開紐約,如同個衣衫檻褸的流浪漢一般消逝無蹤。有好幾年時間,他像蒸發了似地杳無消息,然後,他忽然又從紐約冒了出來,四十多歲,皮膚黑得跟個西班牙和印第安混血兒一樣,他的頭髮仍濃密捲曲一如昔時。然而不同的是,這回他挾帶著數百萬美元財富和威勢而來。怎麼搞來這麼一大筆錢除了他的銀行之外沒人知道,但滿天謠言指向的大體上是這些錢或來自革命,或來自牧羊,或來自採礦,而他似乎對南美洲的一切熟得不得了。

  喬·慕恩帶著一個念頭或說是欲望再回紐約:要在最短時間之內,為他前半輩子荒廢在艱苦畜牧、艱苦戰鬥以及和混血女人廝混的艱苦歲月找回補償,於是,他和塞西莉雅·寶兒的一拍即合看來就無可避免了。事情發生在一家俗麗的夜間酒吧之中,充滿酒精氣息的狂歡氛圍,音樂又誘人非常,慕恩在大麻的迷醉下,大口牛飲並毫不在意地揮錢擺闊。而對塞西莉雅而言,眼前這名男子顯然比她平日交往的那些蒼白男人巨大、充滿主宰力量且特立獨行多了,更要緊的是,他有這麼多錢——光這就什麼都夠了——塞西莉雅當場就被擺平。於是,第二天中午,慕恩在康乃狄克旅館房裡大夢初醒,發現塞西莉雅人在他身邊靦腆地微笑著,接下來,便是到戶政局裡辦一紙結婚證書了。

  換個人也許當場被嚇壞,不知所措,或至少會找自己的律師處理,這依每個人本性不同而定,但喬·慕恩只哈哈一笑說:「好好,小女孩,你釣上我了,但這錯純粹在我個人,而我猜想一般人要弄你上手也並非什麼難事,你只要好好記住一事,從此刻起,你是喬·慕恩的老婆了。」

  「我怎麼可能會忘呢,帥哥?」她說著,人也偎了過來。

  「哦,這種事我可不是沒見過,」慕恩頗猙獰地笑著說,「我們的關係將像那種資本額固定的封閉性公司組織一般,我他媽一點也不在乎你過去是哪樣的人或跟哪些傢伙廝混過,我自己的過往也並非什麼三貞九烈。論金錢,我有一大堆,絕對比你碰到的任何人所可能給你的多得多,而我認為在外賺錢的事我一個人來就行了,你負責在家照顧我們的小孩,就這樣。」他二話不說立刻切入重點。

  每回她想起他說這些話時深黑眼珠裡那抹寒光,塞西莉雅·慕恩總莫名地止不住微微顫抖。

  這才是幾個月前的事而已。

  這一刻,慕恩夫妻兩人卻是並肩坐在沃爾特·戈弗雷家的天井中——不僅一言不發,而且動也不動,只畏懼地呼吸著。要估量塞西莉雅·慕恩此時的心情並非太難,濃妝底下,她臉如死灰,兩手置膝上絞成一團,灰綠的大眼睛裡充滿著恐懼,胸脯急劇地一起一伏,死命地想壓制住自己的情緒,很清楚,她怕得要命。方式或有不同,但她害怕的程度和勞拉·康斯特布爾太太幾乎不相上下。

  慕恩直挺挺坐在她的旁邊,牛一般壯的一個人,他的黑色眼睛閉著,卻並未完全合上,褐色眼皮底下的眼珠溜溜轉著,像只小老鼠一般,不放過眼前的任何事物,肌肉嶙峋的手臂半插在他運動外套的口袋中,臉上幾乎沒任何表情,這是一張職業賭徒的臉——在必要的時刻裡。艾勒里是從慕恩不易察覺的小地方得到這概念的,慕恩寬鬆的衣服底下,那西部人的肌肉隨時蓄勢待發,他似乎隨時警戒——更隨時反擊。

  「是什麼讓所有人全嚇成這般德性?」艾勒里低聲對法官說,此時,墨萊探長強健的身軀出現在天井另一頭角落的門那兒,「我從未碰過哪堆人會不約而同害怕到這種田地。」

  老紳士好一陣子沒回應,半晌他才緩緩開口:「我最好奇的是那名被謀殺的男子,我真想看看他臉上的表情,他是不是也一樣害怕?」

  艾勒里的眼神自宛如泥塑木雕的喬·慕恩臉上飛快掠過:「這我倒不好奇。」他溫柔地說。

  探長顯然匆匆趕過一段長路:「收穫和碰壁皆有,」他壓低嗓子簡報,「我查過電話公司那邊,記錄上的確有一通電話從瓦林小屋打出來。」

  「好極了!」法官驚呼。

  「沒好到這種地步,記錄就僅止於此,無法知道打到哪裡,撥號系統中顯示不出來,甚至連有用的線索也沒有,只知道的確是本地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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