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王者已逝 | 上頁 下頁
二〇


  她聳聳肩:「朱達像接受別的任何東西一樣接受這個。朱達的嗜杯常把他帶入一種孩子氣的彆扭脾氣中,他用『大王』這個稱謂時只當它是一種——一種代號。就是埃布爾也從眾隨俗了。我是唯一稱我丈夫本名的人。」

  埃勒裡多少有些揣摩出她眼神裡淒涼的出處。

  她把怎麼與她丈夫相識的故事講了一遍。

  那是在巴黎一間最時髦的餐館裡,從始至終都很有本迪戈特色。他們的桌子相鄰,兩撥人都聲勢不小。她在他那撥人進來時就注意到了一個高大、黑眼、留著拜倫式髮型的男人;他那撥人裡有兩位法國政府內閣成員,一位級別不低的英國外交官,一位名氣很大的美國將軍,還有埃布爾·本迪戈——沒有女人——也許這正是軍火大王本人集所有目光於一身的原因。

  整個餐館裡引起的騷動令卡拉不得不探問此乃何人。

  她當然有所耳聞,但她一直以為關於他的故事被她自己也身處其中的那個只會傳閒話的社交圈子誇大了。現在,目睹他的真身,不由她不信,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在她生活的圈子裡,男人不是憤世嫉俗的身居高位的活化石,就是百無一用的口頭革命派,往往還是一文不名。他站在這些人中間就像一座噴發出五彩火球的羅馬焰火筒。他耀眼的光華和灼人的熱力令他周圍一切蒼白的東西都激越、明亮起來。

  作為一個女人,卡拉立刻把的目光轉向了別處。

  「我還記得我是多麼慶倖,正把自己更好看些的側影呈現給鄰桌,」卡拉微笑著說,「心想有沒有可能贏得這樣一個男人的愛情。據說他很少與女人打交道。所以說,這對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一種挑戰,而我當時對我的朋友和我的生活都已厭倦到了極點。

  「想必我的這些心思都掛在臉上被他看到了。不是一星半點,恐怕得說是暴露無遺,」她補上一句,「當時二戰剛結束不久,我穿的是一件費克埃設計的特別不體面的衣服,所以,當埃爾佈雷男爵夫人——人們背後都叫她『倫瑟夫人』,因為什麼也逃不過她的眼睛——舉著她的長柄眼鏡悄悄告訴我,那位大王先生不時用抱有某種希望的,最無禮的深情目光凝視我時(』無禮』是她選用的詞匯)我大吃一驚。」

  男爵夫人看到卡拉驚異地挑起眉毛的樣子解釋說,「大王先生」是法國左翼報紙對本迪戈軍火企業擁有者的稱謂。

  「我轉過頭去,」卡拉小聲說,「正碰上凱恩的目光。我的目光是冷冷的,意思是讓他知道我可不是那種女服裝模特,人們想怎麼看就怎麼看。但是,我碰到的他的目光卻是那麼熱烈……

  「我趕快把目光轉開,覺得臉發燙。我不是那種老派守舊的女孩。但戰爭使我們大家都老了一千歲。可在當時那一刻,我覺得我就是那樣一種女孩。他是有那麼……那麼有獨特吸引力的人……這時我像女傭似的嚎啕大哭起來,我想,這正是埃爾佈雷男爵夫人追求的效果,因為她是那種最喜歡惡作劇的女人,她用像馬刺似的高跟鞋後跟踢了一下我的腳踝。我抬起頭時透過淚眼看到他已站在我的座位旁,那神情既有傲慢的屈尊俯就,也有逗趣的成分。

  「『如果是我嚇著了你,那麼請你原諒,』他用學生腔的法語說,『但我想告訴你的是,你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當然,能聽出美國英語的口音——你們是怎麼說的——鄉土味兒,」

  卡拉費勁地找出這麼個字眼兒,「但這卻使這句表情達意的法語煥發出前所未有的魔力。不管多麼尷尬,用凱恩那深沉、宏亮的美國口音說出來,就像第一次被人說一樣新鮮。

  「我的表哥。克勞德爾王子,是我們這一桌的頭兒。在我找到合適的話之前,克勞德爾起身直言,『我必須告訴你,先生,你太冒昧失禮了,你最好還是立刻打住。」

  「這下可不得了吧。」奎因警官笑道。

  「應該有一場決鬥。」埃勒裡說。

  「沒有。」卡拉否認道。她把那顆高貴耀眼的頭顱靠在椅背上,「這樣當然會讓男爵夫人失望。熟悉歐洲所有陰謀活動的埃爾佈雷男爵,湊到克勞德爾的耳邊嘀咕了幾句,眼看著我表哥滑稽地變了臉色。正是本迪戈出錢維持著他的流亡生活,他一直念念不忘顛覆我們國家的革命政權,回到那裡並最終得到他的王位。克勞德爾從沒親眼見過凱恩·本迪戈;這些都是不那麼重要的事,都是通過本迪戈家族在巴黎的代理人和銀行家經手的。

  「這其間,凱恩就站在我的旁邊,根本沒注意別人。這是一次非常冷靜的求愛表示,整個餐館都陷入一片寂靜中——這種公共場合的可怕的寂靜讓人難堪到極點又無處可藏。

  「克勞德爾緊張地說:『先生,也許我說話太急了。但你應該理解,先生——並沒有人替您引見……』「沒有正眼看他,凱恩說:『現在有了。』「臉色蒼白的克勞德爾就勢作了介紹。

  「即然是如此浪漫,」埃勒裡咧嘴一笑,「你想必是賞他一個耳光,然後奪門而出。」

  「不,」卡拉如夢如幻地說,「我沒有,因為這是實實在在的浪漫。我知道我們這個家族得以維持的原因。戰爭期間我已受過太多的不恭敬的對待,以前享受的王室成員的禮遇早已蕩然無存。何況他是那麼英俊。而他的冒犯是伴著對我的恭維而來的……而但他接下來所做的事令我很難再保持受到奉承的高興勁兒。」

  「他做了什麼?」警官問。

  「他命令所有不是紅頭髮的女人離開餐館。」

  「什麼?」

  「他頒佈了一道法律,奎因警官。他用一種撼人心魄的語氣發號施令,只有紅頭髮的女人可以留下。他把領班喚來,讓這個可憐的人送所有黑髮、金髮和灰發的女人出門。領班雙手絞在一起,一溜煙跑掉了,而凱恩則安安靜靜地立在我的座椅旁。整個餐館,不用說,吵鬧成一片。

  「我真生了他的氣。我想要站起來離開,可男爵夫人摸住了我的胳膊,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音,讓我平靜下來,然後又對王子耳語幾句。我瞥了一眼我的表哥,看得出他是想不顧身家性命地逞英雄。可憐的克勞德爾!可以想像他該有多麼為難。而我不得不裝出感到很有趣的樣子,所以我帶著微笑抬頭看了看製造這場混亂的巨人,好像我很欣賞面前的這一幕。說心裡話,我心裡是有點兒飄飄然。」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