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十日驚奇 | 上頁 下頁


  霍華德從一本厚厚的黑色記事本裡撕下一張紙,寫完後就走了。

  艾勒里望著計程車,直到它轉彎。

  然後他回身上樓,一路上若有所思,手中還握著那張紙。

  霍華德已經犯了罪,他想,而且不是霍華德自己所說的「可能」在失憶中犯罪,而是一個有記憶的、在清醒時所犯的罪。這件犯罪事件,以及環繞在事件周圍的事,是霍華德不能「說」的「事情」。他在清醒時極力否認的這些「秘密」,和他的失憶問題是完全無關的,是那種犯了案之後的負罪感,讓他這麼急著來找我。在心理學上,霍華德是在尋求自我懲罰。

  是什麼罪呢?

  那是第一個必須回答的問題。

  而答案只可能在霍華德的家裡找到,就在……艾勒里看了一下霍華德寫給他的那張紙。

  他幾乎拿不穩。

  霍華德所寫的地址竟然是:

  垚霍恩
  北山丘路
  萊特鎮

  萊特鎮!

  下村矮矮的小火車站;陡峭的鵝卵石街道;圓形的中央廣場,它的舊馬槽支撐著創始人傑裡耳·萊特的銅像;還有霍利斯飯店、以前的上村藥店、索爾·高迪男士用品店、邦騰百貨公司、威廉·凱查姆——保險業者、J.P.辛普森店門口上方的三個金球、高雅的萊特鎮國家銀行、「約翰·萊特,總裁」。充滿車輪聲的街道……州大道上,有紅磚砌成的鎮公所、卡內基圖書館以及艾金小姐——一棵高高彎彎的榆樹。

  下大街上,有「萊特鎮記事報大樓」——大樓玻璃外還展示著報紙,還有老芬尼·貝克、佩蒂格魯房地產事物所、艾布朗冰淇淋、小劇院和路易·卡漢經理……

  山丘路、雙子山公墓和位於往下走三英里處的萊特鎮鐵路接駁站,斯洛克姆區和十六號公路上的「尋樂園」,還有打鐵鋪的霓虹燈和遠處紅木林的山丘。

  正當一幕幕的景象從他記憶中閃過,他皺著眉頭掉進霍華德剛剛坐過的老舊皮椅。

  萊特鎮……

  當艾勒里調查占姆·海特和諾拉·海特的悲劇事件進展時①,霍華德·垚霍恩在哪裡?那是在大戰剛開始的時候。

  【①見艾勒里·奎恩著《凶鎮》。】

  照霍華德自己所承認的,當時他正在家裡,在一家飛機公司上班。為什麼,當艾勒里在戰後不久再度回到萊特鎮,調查戴威·福克斯隊長的案子時①,沒有遇見霍華德?沒錯,艾勒里在那次調查中,都只是和幾個當地人在一起,但是當他第一次去,處理海特家的案子時,在當地的公開場合露過很多次面,那還是荷米歐妮·萊特促成的,霍華德絕對不可能完全不知道他來過。萊特家和海特家都位於山丘路上,艾勒里兩家都住過,先是住在海特家的小屋,然後住在隔壁的萊特家,而北山丘路是山丘路的延長,如果開車的話,最多只要十分鐘,就能從那裡到達霍華德的家。現在艾勒里想起來了,在萊特鎮時曾聽過「垚霍恩」這個名字,他確定自己曾經在幾次場合中聽老約翰提起迪德裡希·垚霍恩,說他是城裡的大財主之一,是思想開明、常做善事的大富豪。還有,他也仿佛記得,聽過埃力·馬丁法官提起他。霍華德的爸爸不可能是「萊特-馬丁威洛比」三望族的成員,否則艾勒里應該會見過。這個三望族是萊特鎮的傳統大家族,霍華德的爸爸不屬￿他們,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垚霍恩家一定是出身工業界,是大商人,村子裡的三菱家族。不管怎樣,霍華德一定會知道艾勒里來過,住在城裡,而霍華德沒有來看他,顯然,他在刻意地回避這位於契特路上的老朋友、為什麼?

  【①見艾勒里·奎恩著《狐狸殺手》。】

  艾勒里並沒有很受這些問題的困擾,那個時候霍華德剛剛開始受到失憶症的困擾,也許他害怕面對老朋友時的難堪,或者,很有可能藏在心靈深處的負罪感使得他舉步不前。

  艾勒里再度為他的煙斗裝上煙草,真正困擾他的是,這是他第三次為了辦案而到萊特鎮,實在是個令人心痛的巧合。艾勒里不喜歡巧合,巧合讓他覺得不舒服,想得越多,不舒服的感覺越強烈。

  如果我是迷信的人,他想,我會說那是「命中註定」。

  奇怪的是,過去兩次在萊特鎮的調查,各種情境都讓他有一股同樣的疑惑,他懷疑——他過去也曾經懷疑——是否這一切都沒有共同的模式。這個模式,明顯得無法逃過任何肉眼。當他成功破解海特和福克斯的案子時,兩件案子的性質都讓他必須隱瞞事實真相,讓外界以為他的萊特鎮之行明顯的失敗。

  現在又發生了垚霍恩這檔事兒……

  他媽的萊特鎮和它所幹的好事!

  艾勒里把霍華德的地址塞進他放煙斗的外套口袋裡,並且煩躁地把煙斗放回去。

  他忽然想到,阿爾伯特·馬納斯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次,埃米琳·杜普雷會不會邀請他在黃昏的冷風中討論藝術?

  他笑了。

  §第二日

  當火車朝著斯洛克姆開去,艾勒里覺得,改變並不太大。

  碎石路上沒有太多馬糞,車站周圍的老舊房子也已經不見了,那排店屋牆上的格子圖案形成壁畫上特殊的舞姿,那家有霓虹燈的打鐵鋪現在已經變成有霓虹燈的車庫了,菲力餐館過去曾在「萊特鎮拖車公司」報廢的電車裡,現在有了全新的面貌——淡黃色的牆,搭配著藍色的布篷;通過站長辦公室敞開的走廊望去,蓋比·華倫圓禿的頂端閃爍著歡迎的光芒。仿佛一個他見過的小孩,正穿著同一條藍色牛仔褲,那雙同樣肮髒的腳,坐在車站屋簷下一輛他以前也見過的生銹的手推車上,嚼著同一塊口香糖,同樣冷漠空虛的樣子。周圍的鄉村景觀,在輪廓上可以說完全沒有改變,不同的只是顏色而已。

  那裡有同樣的草地,同樣的山丘,同樣的天空。

  艾勒里深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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