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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為什麼不?」萊納醫生溫柔地說,然後他望了一眼他稱之為白屋的建築物,「她當然可以現在去並且療傷止痛。現在的光線還能看見,然後我們再過來,梳洗,吃一頓熱騰騰的晚餐,那時你就會覺得世界好多了。」他抓著女孩的手臂,領著她通過滿地的枯枝,走向黝黑的建築,「我相信,」當他們步上前廊的階梯時,醫生溫和地說著,「索尼先生有鑰匙。」

  女孩靜靜地站著,她的黑眼睛研究著三個人的臉孔。

  索尼很蒼白,但他的嘴唇畫出很執著的線條。他沒有回答,只從口袋裡拿出一大串生鐵的鑰匙,把其中一隻插進前門門鎖中,吱嘎一聲轉開了。

  * * *

  那是個墳墓。聞起來都是發黴和潮濕的味道。笨重的家具以前一定是很氣派的,但現在全都荒廢塵封了。牆壁斑駁,露出裡面斷裂、變色的板條,到處都是灰塵和碎片。難以置信人類在這麼污穢的地方居住過。

  女孩跌跌撞撞地走,兩眼空洞恐懼,萊納醫生冷靜地牽引著她。這趟行程持續了多久艾勒里並不知道,但即使對他這麼一個陌生人來說,整個環境也是如此具有壓迫感,幾乎無法讓人忍受。他們靜靜地走著,踏過垃圾一間一間地走,被比他們自己還要強大的力量所驅動著。

  終於愛麗絲用壓抑的聲音說道:「赫伯特叔叔,難道沒有人……照顧父親嗎?難道從來沒有人清掃過這個可怕的地方嗎?」

  胖子聳聳肩:「你父親在他晚年有些奇怪的想法。任何人都沒辦法為他做什麼事。或許我們最好不要進去。」

  酸臭的氣味充滿了他們的鼻孔。眾人莽莽撞撞地前進,索尼在後面,像只年老的眼鏡蛇一樣地警戒。他的眼光不曾離開萊納醫生的臉。

  在中間樓層他們看到了一間臥室,根據胖子的說法,是席維斯特·麥休逝世的地方。床鋪沒有整理,在床墊和床單上還能辨識出死者的身形。

  這是一間空曠簡樸的房間,雖然不像其他房間那麼髒,但卻更令人感到窒息。愛麗絲開始咳嗽。

  她一直咳,無助地站在房間中央,凝視著那張髒兮兮的、她出生的床。

  然後突然間她停止咳嗽,並跑向一個缺了一條腿的五斗櫃旁。一幅大型褪了色的彩色石版畫放在上面頂著泛黃的牆壁,她看了好久都沒有去碰它,最後她把畫拿下來。

  「是母親,」她慢慢地說,「真的是母親。我現在很高興我來了。他畢竟真的愛她,這些年來他一直保留著。」

  「是的,麥休小姐,」索尼說道,「我想你會想要保留它。」

  「我只有一張母親的畫像,而且畫得很糟。為個,嘿,她很美麗,不是嗎?」

  她驕傲地把石版畫高高舉起,歇斯底里地笑著。褪色的畫像裡是個年輕的女人,頭髮高高盤起,五官活潑但頗平凡。愛麗絲與畫中的女人並不想像。

  「你的父親,」萊納醫生歎道,「在晚年常提到你母親,以及她的美麗。」

  「如果他留給我的只是這個,這就值得從英國來到這裡。」愛麗絲有一點顫抖,然後她很快地回到他們那裡,石版畫緊緊抱在胸前,「我們離開這裡吧,」她的聲音發顫,「我——我不喜歡這裡。這裡好可怕。我——我好害怕。」

  他們以小跑步離開房子,仿佛有人在追他們。老律師小心翼翼地把前門鎖上,同時望著萊納醫生的背脊。但是那胖子已經抓著他侄女的手臂,帶著她穿過車道到白屋去,這時白屋燈火通明,前門也大開著。

  走在後面,艾勒里尖銳地對索尼說:「索尼,給我一點線索,一點提示,任何什麼都好,我一片茫然。」

  索尼沒有修過的臉在夕陽裡十分憔悴:「現在不能說,」他低聲說道,「懷疑任何事,任何人。我今天晚上會找你的,在你的房間裡,或是任何他們安置你的地方,如果你是獨自一人的話……奎恩,看在老天的分上,要小心!」

  「小心?」艾勒里皺著眉頭。

  「小心到就好像你的生命都依賴它。」索尼的嘴唇抿出細長不屈的線條,「就我所知,真是如此。」

  這時候他們已經跨過白屋的門檻了。

  * * *

  艾勒里的印象出乎意料地模糊。或許是因為經過了好幾個鐘頭的嚴寒之後,突然感受到高溫的反應,或許是他解凍得太快,熱氣跑到他的腦子裡去了。

  他幾乎是半知覺地站了好一會兒,吸收著由老舊壁爐發出的熱浪。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有兩個人在迎接他們。這間屋子很舊,就像他所看到的其他任何東西一樣,它的家具可能是來自古董店。他們站在一間大的起居室中,相當舒適,他感到奇怪的是因為家具都那麼古老,椅子上面還有椅套呢!一個寬闊的樓梯,上面的銅制踏板已經磨損了,從一個角落蜿蜒通到樓上的臥室。

  等待他們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萊納太太。艾勒里一看到她,即使她擁抱著愛麗絲,他也知道會被那胖子選作配偶的人一定就是這種類型的。她是一個蒼白乾枯的矮個子,骨骼和肌膚好像都很脆弱,而且她害怕得發抖。在她乾癟泛青的臉上有著恐懼的表情,越過愛麗絲的肩頭,她以令人驚訝的服從表情畏懼地看著她丈夫。

  「你就是米麗嬸嬸,」

  愛麗絲歎道,掙脫向前:「你會原諒我,如果我……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這麼陌生。」

  「你一定累壞了,可憐的孩子,」萊納太太用悅耳的聲音說道,愛麗絲虛弱地笑笑,看起來很感激,「而且我十分瞭解,畢竟,我們對你來說都是陌生人。喔!」她說著又停下來了。她的眼神停在女孩手裡的石版畫上。

  「喔,」她又開口,「我看得出你已經到過另外一間房子了。」

  「她當然去過了,」胖子說道,聽到他的貝斯聲音,他太太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好了,愛麗絲,為什麼不讓米麗帶你到樓上去,好讓自己舒服一點呢?」

  「我累死了,」愛麗絲承認,然後她看著她母親的畫像又笑了,「我想你們一定覺得我很傻,一直抱著這個——」她沒說完,相反地,她走向壁爐邊,壁爐上方有一個寬廣的爐架,上面擺滿了一些便宜的東西,她把石版畫放在它們之間,「好啦!現在我覺得好多了。」

  「各位先生,」萊納醫生說道,「不要光站在那裡。尼古拉斯!讓你自己有點作用。麥休小姐的行李還綁在車上。」

  一個高大的年輕人,先前他一直斜靠在牆上,粗魯地點點頭。他一直暗自研究愛麗絲·麥休的臉孔。他走出去了。

  「那是,」愛麗絲低語,臉紅了,「誰?」

  「尼古拉斯·凱斯。」胖子脫下他的外套並走到火邊暖手,「是我憂鬱的夥伴。你會發現他是個很好的同伴,親愛的,只要你能穿透他那身厚厚的防禦盔甲。他在這裡做一些雜事,我相信我已經提過了,不過可不要因為這樣使你裹足不前。這是一個民主的國家。」

  「我相信他非常友善。我可以失陪嗎?米麗嬸嬸,你能不能帶我……」

  那年輕人扛著一大堆行李又出現了,他穿過起居室,奮力地登上階梯。然後突然間,好像是收到信號一樣,萊納太太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牽著愛麗絲的手,帶領她走向樓梯。她們尾隨凱斯之後消失了。

  「身為一個醫藥界的人,」胖子笑道,把大家的圍巾都放進客廳的衣櫥裡,「我開了高劑量的……這個,各位先生。」他走到餐具架拿出一個白蘭地玻璃瓶,「對冰冷的腹部非常好。」他一口喝完自己杯子裡的,在火光下他鼻子上的毛細血管清晰可見,「啊!生命中最重要的補償之一。暖和了,嗯?現在我相信你們有一點兒想要把自己弄乾淨了。來吧,我帶你們到你們的房間去。」

  艾勒里努力地甩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你的房子有點特別,醫生,特別讓人想睡覺。謝謝你,我想索尼和我都想要清爽地梳洗一下。」

  「你會發現夠清爽的了,」胖子說著,無聲地笑著抖著,「這是個原始森林,你知道。我們不單是沒有電燈、瓦斯或電話,我們也沒有自來水。屋後的水井供應我們所需。簡單的生活,呃?比現代文明的縱容對你們還要好。我們的祖先可能比較容易死於細菌感染,但我保證他們對鼻炎一定有比較強的抗體……好啦,好啦,扯夠了,上樓去吧。」

  樓上寒冷的走廊使他們發抖,但也讓他們清醒,艾勒里馬上就覺得好多了。萊納醫生拿著蠟燭和火柴,帶領索尼到一間可以俯瞰屋子前面的房間,帶艾勒里到屋側的房間。角落裡大型的壁爐裡有熊熊的爐火,老式梳洗架上的臉盆裡則裝滿了看起來冷冰冰的水。

  「希望你會覺得舒適,」胖子倚在門口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原本只期待索尼和我侄女會來,不過多一個人也總是能安置的。呃——索尼的同事,我相信他說過?」

  「兩次,」艾勒里回答,「如果你不介意——」

  「一點也不。」萊納徘徊不去,含著笑看著艾勒里。艾勒里聳聳肩,脫掉外套,自行去梳洗。水真的很冷,刺骨得好像有許多小魚在咬他的手指頭。他使勁地擦洗臉龐。

  「好多了,」他說著,把自己擦乾,「真的,奇怪剛才在樓下怎麼會那麼難受。」

  「冷熱的突然對比,毫無疑問。」萊納醫生沒有要走的意思。

  艾勒里再度聳聳肩。他冷漠地打開他的袋子。在他的衣服上面明顯地擺了一枝警用的點三八左輪。他把它丟在一邊。

  「你總是帶著槍的吧,奎恩先生?」萊納醫生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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