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上帝之燈 | 上頁 下頁


  坐在艾勒里醜陋但馬力強勁的車子裡,梅麗芙小姐看著城市一英里一英里地消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重新開始了她的故事。她是由蘇堤醫師推薦來看護年老的日本紳士原隆次郎先生的,他在他的位於西契斯特的莊園裡靜養。在她踏進房子的那一刹那間——據梅麗芙小姐的描述那是一間古舊宜人非日本式的房子,占地好幾英畝,屋後石堆直伸入波浪洶湧的海中——她就深為某種壓迫感、某種莫名的不安而困擾,她無法確切指出原因何在。或許是因為這幢殖民風格宅第的裝潢方式,屋子裡就像個東方的博物館,她說,充滿了奇異的外國家具、陶器和圖書等等。

  「連聞起來都有外國的味道,」她好看地皺皺眉,「一股揮之不去的甜味……」

  「一種老時代的氣味吧?」艾勒里喃喃著,他一邊忙著開快車一邊專心地聽,「對不可見的東西,那就只有依賴我仍四下接收訊息的耳朵了,梅麗芙小姐,或許那只不過是香?」

  梅麗芙小姐不知道。她是稍微有一點心靈感應,她解釋道,或許這可以說明她何以有這些敏感,也可能,她繼續說道,是因為屋子裡住的那些人。雖然實情如何只有上帝知道,她虔誠地說,但屋子裡這些人表面上都處得非常好,只除了麗緹蒂蘭·加蘭。原隆先生是一個十分富有的東方古玩進口商,他住在美國已超過四十年,早已美國化了,事實上他還娶了一位離過婚的美國女人,她後來死了,留給她的東方鰥夫一大堆美好的回憶、一個高大的踢足球的兒子和一個酸溜溜難伺候的老處女妹妹。比爾,原隆先生的繼子,他保留母親的娘家姓氏加蘭,他很喜歡他的東方繼父,最近這幾年,照梅麗芙小姐的說法,實際上已經由他來經營老日本人的事業了。

  至於麗緹蒂蘭·加蘭,比爾的姨姨,她使每個人的日子都變得難過。麗緹蒂蘭公然悲歎殘忍的命運害得她不得不依賴她所謂的「異教徒的慈悲」過活。梅麗芙小姐咬牙切齒地說,這個女人還以輕蔑的態度加上各種尖酸刻薄的話來回報慷慨供養她的施恩者,這實在「近乎可恥」。

  「異教徒,」艾勒里若有所思地說著,同時把車轉進沛爾翰高速公路,「或許正因為這樣,梅麗芙小姐。不同文化、不同國度的事物通常會讓我們不舒服……對了,那個制門器值錢嗎?」——這麼普通物品的失盜折損了他不少腦細胞。

  「喔,不,只值幾塊錢,我有一次聽到原隆先生這麼說的。」接著梅麗芙小姐就把制門器輕鬆地丟到一旁,繼續敘述她的故事中更戲劇化的部分,她的臉隨著故事的鮮活而露出光芒,她的敘述也加添了懸疑和恐怖的氣氛。

  前一個晚上,她到樓上房子後端的房間照料病人上床,等他睡著之後,她一天的工作就結束了。她下樓到圖書室,那就在老人書房的隔壁,靜靜地看了一小時書。她記得整幢房子很安靜,也記得壁爐爐架上的日式小鐘的滴答聲很大。從晚餐後她就一直忙著照顧病人,她根本不知道屋裡其他人在什麼地方,她猜想大家都睡了,因為已經十一點多了……說到這裡,梅麗芙小姐冷靜的眼睛不再冷靜了,它們反射出一些不愉快但又有些興奮的神采。

  「那裡面極為舒適,」她以低沉不安的聲音說道,「而且那麼安靜。我把燈放在我的左肩後方,我看的是《白衣女郎》——是關於一個美麗的年輕護士,她接了一件看護的個案,然後與秘書墜入愛河……反正,我在看那本書,」她很快地繼續,有一點臉紅,「然後屋子裡開始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起來,沒錯,好像有什麼蠢蠢欲動起來,不是因為書的內容。那是一本非常好的書,奎恩先生。時鐘還在滴滴答答,我聽得到屋後潮水打上岩石的聲音。突然間我開始發抖,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只覺得全身一陣冷。我看看四周,什麼也沒有。書房的門是敞開的,但裡面一片漆黑。我——我想我覺得有一點可笑,我聽到聲音!」

  「你認為你聽到什麼?」艾勒里耐著性子問。

  「我真的不知道,我沒辦法描述它,一種滑行的聲音,像是一個——一個——」她猶豫著,然後突然說出,「喔,我知道你會笑我,奎恩先生,可是那就像一條蛇!」

  艾勒里沒有笑,群龍在碎石路上跳舞。他歎口氣說道:「還是像條龍,如果你能想像出龍會發出什麼樣的聲音,呃,梅麗芙小姐?順便,你有沒有在收音機裡聽到過類似的聲音?一片阿司匹林掉在一杯水中,變成一個漂亮的女孩在海裡潛水。非常強大的東西,人的想像力……那這個不同凡響的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原隆先生的書房,從黑暗之中。」梅麗芙小姐粉紅色的皮膚瞬間蒼白了,她的眼睛因為一閃而逝的恐懼而發亮,「我不喜歡有事情放在心上,所以我起身去調查。這時——這時書房的門突然砰的一聲關上了!」

  「喔,」艾勒里以完全不同的語調說著,「你還是不顧一切開了門去調查嗎?」

  「我很笨,」梅麗芙小姐喘息著,「有勇無謀,真的。那裡面有危險,但我一向很呆,我把門打開,我才開了門像個白癡一樣地看著漆黑一片,我的頭就被打了,我真地看到星星了,奎恩先生。」她笑著,但並不是因為快樂,而是一種絕望的笑,然後她轉頭看他,似乎要尋求安慰。

  「不管怎麼說,」艾勒里喃喃說道,「你非常勇敢,梅麗芙小姐。然後呢?」他們已經轉到波士特路朝北行駛。

  「我大概有一個鐘頭時間失去知覺。醒過來時,我還是躺在門檻上,一半在圖書室,一半在書房。書房裡還是很黑,什麼都沒變……我把書房的燈打開四下看看,似乎都一樣,你知道,只除了制門器,它不見了,我才知道為什麼門會那樣突然自己關起來。很可笑,不是嗎?……當晚大部分的時間我都用來消腫。」

  「那麼你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昨晚的事?」

  「呃,沒有。」她臉皺著,非常專注地凝視擋風玻璃說,「我不知道我這麼想對不對,但如果說屋子裡有某人——某人意圖殺人,我不想打草驚蛇,我不要他認為我察覺出什麼。事實上,我沒有告訴任何人。」——艾勒里一言不發——「今天早上每個人都還是一樣,」暫停一會兒後梅麗芙小姐繼續說道,「今天早上我休假,你知道,所以我可以到城裡來,不必聽麗緹蒂亞那些閒言碎語。沒有人會關心的!這事很蠢,不是嗎,奎恩先生?」

  「就是這一點使我感到興趣的。我們在這裡轉彎,對吧?」

  * * *

  當一位帶著戒懼眼神的女僕為他們打開前門,並引導他們來到一間高貴的接待大廳時,有兩件事襲上了艾勒里的心頭。一件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房子,另一件則是這裡面非常不對勁。第一個印象是起因於具有明顯東方風格的家具擺設——地上柔軟的長毛地毯是東方編織的,一張鑲了珠母貝的柚木桌,一盞形似涼亭的掛燈,大量的菊花,繡著彩色群龍的掛飾……第二件則困擾著他。或許是因為女僕的蒼白,或許是因為飄散的香氣,一股持續不斷的甜香,就像是梅麗芙小姐所描述的,濃濃地縈繞在空中,使他發膩,他馬上就覺得需要新鮮空氣了。

  「梅麗芙小姐!」一個男人的聲音叫道,艾勒里很快地轉過頭,看到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雙頰瘦削、雙眼閃著智慧的光芒,從門口走向他們。艾勒里可以看出他身後就通向梅麗芙小姐所提到的圖書室。艾勒里回過身,赫然發現梅麗芙小姐的雙頰緋紅。

  「早安,古柏先生,」她抽了一口氣說道,「我要你見見埃勒裡·奎恩先生,我的朋友。我碰巧遇到他——」他們預先編了一個故事來解釋艾勒里的造訪,不過原本沒打算一定要用。

  「是,是,」那個年輕人激動地說,幾乎沒有瞄一眼艾勒里。他撲向梅麗芙小姐,抓住她的手,她的雙頰更為緋紅,「梅麗芙,老次郎到底在哪裡?」

  「原隆先生?怎麼,他不是在樓上他的——」

  「沒有,他不在,他不見了!」

  「不見了?」護士張口結舌地跌坐在一張椅子裡,「怎麼會,昨晚我親自送他上床的!早上我要離開屋子前,我看過他的房間,他還在睡……」

  「不,他沒有,他弄了個假人——我相信是他弄的——然後用床單蓋起來。」古柏來來回回地走動,不停地絞著手指,「我就是搞不懂。」

  「對不起,」艾勒里溫和地說,「我對這種事情有點經驗。」那個高個子年輕人陡然停步,朝他拋來一個驚訝的眼神,「我知道你這位原隆先生是一位老人。他或許太過火了,很可能他只是在跟你們大家玩個老人家的典型惡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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