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然後是第八天 | 上頁 下頁
二〇


  「我不知道,」老師說,「沒寫是什麼動盪,只寫到它將降臨。」他又發出了歎息,沉重的歎息。「在你到來之前,埃爾羅伊,我曾經想過,那可能是一場大火,或洪水,地震,乾旱,蝗災,或是一場大疾病。但是現在,你提到了犯罪……這可能嗎?我開始想到,可能是那書上也曾寫到的人禍嗎?

  「我心裡很難過,」老人繼續說下去,雙眼向黑暗中凝視著,「因為,照我的願望,我絕對不可能想像會發生像書上寫的動盪那麼嚴重的犯罪。什麼罪惡可能在奎南發生呢?」他大聲叫道,「這裡沒有嫉妒和貪婪的根源。如今,就連像織工貝爾亞那樣的小偷小摸也不可能發生了,因為倉庫裡充滿了我們辛勤勞動的豐盛果實,所以,如果誰想在分配的東西之外再多要一些,他只要提出來,就可以給他,毫無問題。可能是仇恨嗎?奎南沒有仇恨,如果有的話,老師肯定會知道。會是通姦嗎?我們這兒從來沒有哪個男人或女人被指控犯了這種事。可能是誹謗?妄自尊大?作假見證?我可以肯定地說,奎南不可能有這些事情。

  「因為我們不是被動地待在那兒服從法律,我們是心甘情願地主動去按法律的規定而行動。

  可能有腐敗嗎?我,或者繼承人,監督人,至高會的任何人,或者一般的人,我們用什麼手段,並且為什麼目的而腐敗呢?一個人有的東西,別的所有人也都有,因此不可能有行賄受賄,同樣也不可能有敲詐勒索。在奎南這裡,職權沒有被濫用,人們之間的信任沒有被破壞,不乾淨的東西用不了多一會兒就會被清除掉,而且我們很不容易輕易發怒,所以,往往沒等憤怒發作起來,導致憤怒的原因就已經削弱了。

  「我心裡感到很不安,埃爾羅伊,你居然懷疑我們可能會犯罪。」

  那莊嚴的聲音停歇了,而夜晚輕柔的喧嚷聲重又縈回於耳際。夜色中,埃勒裡搖了搖頭。聽上去太好了,也就顯得不真實了。他很想信以為真,卻不可能。老師怎麼沒有提到所有罪惡中最大的那一宗①呢?他正琢磨著,老人便從他身旁伸過手去把神聖大會堂的門關上了,然後扶住他的手臂,輕輕催促著他走上了路面泥土夯得很硬實的村莊街道。

  〔①按基督教教義,人類最大的罪惡莫過於驕傲。〕

  是罪惡這個概念本身,對他和他的公社說來完全是外來而陌生的,所以他才根本無法想像嗎?就像,例如戰爭這個概念對愛斯基摩人的文化而言完全是外來而陌生的,以至於這些北極居民的語言裡根本沒有一個表示戰爭的詞語?

  「然而,」老師以他低沉的嗓音的最低一個音區說道,「然而你來了,埃爾羅伊,而且是為了一個目的來的。書上寫到的將來會發生的事,我也許不知道那到底是些什麼事情,但有一點我知道——它們會發生的,會的。為你的到來讚美世界。我還是心存感激的。」

  夜晚的黑暗中,有條小溪的嘩嘩流水聲忽然止息了,而後又在遠一些的地方重新響起。那是一條灌溉渠被關斷,而另一條又被打開了。他感覺到,老師正帶他朝頭天晚上他被安頓的那幢房子走去。

  「老師,奎南在這兒有多少年了?」他問。

  「有三代人了。」

  「你年紀已經很大了。你還記得公社是什麼時候建立的嗎?」

  老師默然不答。當他再度開口的時候,聲音顯得很是虛弱:「明天就是新的一天啦,埃爾羅伊。這是你的屋子。世界支持你。」

  埃勒裡半是想像地感覺到,老人跟他有力地握手時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後來,躺在那張簡陋的小床上,埃勒裡聽見一條水渠中有只青蛙叫得越來越響了。「呱呱,呱呱。」然後又有一隻,又有一隻,又有一隻。

  「呱呱,呱呱,呱呱……」半睡半醒之間,埃勒裡腦海中浮現出了團團的蛙卵,靜靜地浸在水中,然後變成了蝌蚪,仍靜止不動,再後來,倏地湧上了岸,密密麻麻,蠕蠕爬動,呱呱鳴叫著……

  最後,一個聲音,人的聲音,執拗地說話了。

  然而,那聲音說道,並隨著埃勒裡愈來愈深地睡去而漸漸消失著,這世界依然生機勃勃……

  星期二 四月四日

  在公共食堂裡,埃勒裡剛把早飯吃完,就有人來找他。(儘管他很想早起,可還是睡過了頭兒,這會兒,這大房子裡,除了周圍那些默不作聲地做清潔的食堂工作人員之外,只剩他一個人了。他在那張小床上輾轉反側地折騰了一宿,起床之後才後悔忘了吃一粒旅行包裡帶了一小瓶的那種紅色膠囊。而且,他還沒喝上咖啡。藥草茶或許于強身健體有奇妙的裨益,但對那位奎因的緊張的神經卻毫無作用。)那是一個激動的聲音在喊他。

  「奎南!」

  正在清洗旁邊一張桌子的那個年輕人抬起頭來,仿佛受了驚嚇似地轉而看看埃勒裡,一臉驚愕而畏懼的神情,然後又轉過臉去。

  「奎——南!」那聲音近了,「埃爾羅伊——」

  繼承人沖進食堂,他天使似的臉上容光煥發,弄亂的長髮跟他那年輕而捲曲的鬍鬚攪在了一起:「給你帶個信兒——」刹那間埃勒裡想像到,是某個外面的人循蹤而來找到他了——這可是他得以脫身的惟一機會呀。但繼承人接著說道:「——是老師讓我來找你的。他說要你馬上到聖堂去!」說完,年輕人便跑走了。

  埃勒裡立刻跳起來,趕緊跑出去追他。但年輕人飛快地朝另一個方向跑去了,顯然有什麼任務或差事,埃勒裡便朝神聖大會堂的方向趕去。

  到了那兒,他剛想去開門,忽然記起那禁忌,便轉而抓住鐘繩拽了拽,然後站在那兒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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