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然後是第八天 | 上頁 下頁
一二


  「不——」老師答道,(或許他說的是「Nay」①?那古怪的口音,或發音的屈折變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是在奎南公社這與世隔絕的環境裡、從語言上某些原本無關緊要的癖習演變而來嗎?——還是源自其它方言?——或二者兼而有之?)「——不,我要自己選一把。合不合手,一試就有,保管員。把這把卷了刃的放到修理箱裡,回頭一塊兒拿給木鐵匠吧。」

  〔①「Nay」,為古英語的「不」,與現代英語的「不」「No」也有發音上的相近處。〕

  「好吧,老師,」保管員斯托裡凱順從地嘟嚷著(在這樣一個公社裡,埃勒裡思忖著,「不浪費,不愁缺」的觀念,與其說是出於節儉,不如說更可能是一種傳統的遺存)。保管員一邊嘴裡嘟嚷著,一邊眼睛仍然看著陌生人,看一眼,目光又移開,再看,再移開。

  老師的聲音從陰暗中傳來:「你上次看見我們這位客人的時候,你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要到我們這兒來的。他是預言中提到過的那位。這是降臨到我們當中的一件大事,保管員,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那聲音,如此蒼老,如此強壯,終歸於沉寂。

  保管員驚奇地睜大了眼睛,那種驚奇,跟埃勒裡在所有奎南人眼中見過的一樣。埃勒裡頗不自在地動彈了一下。一束陽光湊巧照在他的手錶上,那手錶頓時光芒四射。保管員發出了低聲的叫喊。

  「噢,」他叫道,「噢。」

  「我的手錶——?」

  「噢!」

  這是一塊金表,而且薄極了,是多少年前父親送他的生日禮物。這表不僅顯示一天當中的時間,還顯示著日期、月份和年份,甚至還有月相。只有最後這項功能,埃勒裡想道,在這片山谷裡似乎還能有點用處。在這片被遺忘的——被時間所遺忘的土地上,有了新月和滿月之類的月相,還需要什麼其它的時間計量方法嗎?

  「你從沒見過手錶嗎?」埃勒裡邊問邊舉起胳膊。

  保管員的臉因驚異而變大了:「戴在手上的時計?沒有,沒有。」

  「這麼說你見過其它種類的表嘍?見過鐘?」

  埃勒裡但願自己說話時沒有帶著趾高氣揚的白人對自然人屈尊俯就的口吻。不過事實上,斯托裡凱對表和鐘並不陌生。奎南有幾塊表(埃勒裡後來見到了其中的幾塊——外形既碩大又莊重,是懷錶中的老前輩,用鑰匙上弦,想必它們都是隨著在廣夜無垠的草地上埋頭跋涉的老牛們跨過了大草原的),也有幾座鐘。「是帶指針的鐘哩,」保管員頗感得意地解釋著,儘管那些鐘看起來多半是些沙漏,水漏,日晷(「可以測量陰影時間的」)和水鐘(「用來顯示夜裡的時間」)。

  一陣衝動之下,埃勒裡把手錶摘了下來。看著可以隨意彎折活動的金屬網錶帶,斯托裡凱的眼睛張得更大了。

  「是這麼弄的,」埃勒裡講著,「然後這樣……再這樣。」

  「可是還有鑰匙呢。沒看見鑰匙孔啊。」

  「它總是自己上弦的,斯托裡凱。平時手臂一運動,它就上弦了。」

  保管員戰戰兢兢地摸了摸那表。那表又閃閃放光了,並且那閃光還經過他的雙眼又反射了出來。片刻間埃勒裡揣想著:不知那雙眼裡閃出的光是否既表露著驚奇,又顯明了貪欲。要麼也許兩者都不是,他想,或者意味著別的什麼,或者沒什麼別的。

  「我選了這把新的,」老師邊說邊走了過來,「很合手。」

  保管員點點頭,不情願地將目光從埃勒裡的手錶上移開了。他把一本賬薄似的很大的冊子拖到跟前,那像是一本自製的記錄薄或日記薄。他在上面記下了對這兩把刀的處理結果。他寫完了,埃勒裡——又是出於一時衝動——把那塊手錶遞給了他。「我在這兒可以用我的另一塊,」他對斯托裡凱說,「你願意在我走之前戴這一塊嗎?」

  斯托裡凱閃閃發光的雙眼下意識地轉過去看看老師。老人微笑著點了點頭,仿佛面對的是個孩子。埃勒裡把表戴到斯托裡凱粗實的手腕上。

  跟老師走出庫房的時候,埃勒裡回頭瞥了一眼,看見那留著鬍子的男人正把那塊金表湊到一束陽光下翻過來轉過去地看著。

  「這是你們的神殿,是嗎?——要麼,哦,是鎮公所?」他們走進那座最高也最莊嚴的石築公共建築時,埃勒裡問道。所有窗子都開在牆壁盡上頭、幾近屋頂的凹進處。

  「神聖大會堂,」老師說,「這裡面有我住的房間,還有繼承人的房間。這兒是至高會開會的地方,而且——」

  「是什麼開會?」埃勒裡以為老人又以他特有的語言習慣把「鎮議會」說走了音呢。

  但老人卻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至高會。

  十二人的至高會在這兒舉行.會議,你會看到的。實際上,埃爾羅伊,你已經看到了。」

  埃爾羅伊!

  這樣看來,昨天發生的事情都不是夢。

  可是又說——「已經看到了」?

  是夢,又不是夢。實則如何呢?埃勒裡在孤立無援的絕望中尋思著。他不想再提出什麼疑問了。就去聽吧,他勸戒自己,去聆聽吧。去觀察,去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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